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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歌消失了。”——这是一代文学大家汪曾祺小说《徙》开篇所写的一句话。汪老先生这一句话写的是家乡学校一首校歌的消失。校歌消失了,记忆还在;校歌消失了,汪曾祺还在(活在人们心里)。
人的个体生命有长有短,记忆的碎片,因了岁月长河的湮没,大都变得锈迹斑斑、模糊不清和支离破碎。但有些东西和事物,由于与生活的密切关联,显得意义深远,影响重大。虽经时间长河的浸泡,不仅没有长出丝毫铜绿,反而越发晶莹透亮,熠熠发光。顶针,这一日常生活用品,这一很不起眼但与人们生活紧密关联的用品,在我的记忆中却万分清晰,并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艰难困苦的岁月,拮据匮乏的生活,母亲的一双手留下了许多受伤和磨损的印痕:拔六月豆,坚硬的豆杆戳留下的一处处伤疤;割稻谷,锋利的“沙几”(有齿的割刀)割了指头印记在手指的疤痕。还有,母亲一生里千千万万个辛勤劳作的不眠之夜——缝补衣裤,做一双双布鞋,那枚顶针是最好的见证。母亲右手食指和中指第二指节有隆起的肉包,肉包僵硬,硬如核桃。
顶针,是一个金属箍。顶针,有铝质的,也有铜质的,宽两厘米左右,厚一毫米左右,外侧布满密密麻麻而又排列有序的凹点。
动手做针线活,把它戴在右手食指或中指的第二关节中间,穿了线的缝衣针屁股顶住一个凹点,手指往上用力一顶,针线戳进衣布鞋底,减轻了手指的一些劳动强度,也提高了缝制速度。纳鞋底,鞋底太硬,顶针用劲一顶,“嘣”,缝衣针断了,断了的缝衣针会扎进手指头里去。无论是做衣服,还是缝被褥,特别是做布鞋,顶针是不可或缺的。
顶针,是缝缝补补的重要用具。可是,从古至今没有一个文人为它写过诗文的,写缝衣针的倒有一首:“麦穗输尖,兰芽让瘦,怪底锋铓纤小。九孔玲珑,寸光明灭,赚得秋波钭瞟。”
还有写线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当然,这首诗里面所写的线包括了缝衣针。
写尺、剪刀的诗也有,惟独不见写顶针的。
记得我小时候,家里困难,全家人补衣服裤子,做鞋,都是母亲用小小的顶针,一顶针一顶针,顶着缝出来的。母亲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老茧铁硬,阳光下发射出银色的光。
针师傅也用顶针。
快过年了,家里再怎么困难也要给孩子做件新衣服新裤子,这样,大人的心才安妥。
家乡,每家做新衣服裤要把针师傅请到家里来。这一段时间里,村子里的针师傅很吃香,手艺好的更吃香。东家还在钉钮扣,西家已来抬缝纫机了。年逼近了,实在请不来手艺好的,二流三流的,将就着请来,紧赶慢赶地做起来。
布料,是平时从供销社一块一块剪来的,存着。针师傅进门,拿出来,一块一块比划着,指定着这做衣服,那缝裤子;这块老大做,那块老二缝。针师傅点头点脑,一一记着。
进家门的针师傅,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是缝纫机,一头是木箱子,箱子内装竹尺、皮尺、顶针、镊子、划线粉块、大小缝衣针、裁剪刀,外加一把烙铁。带着徒弟的针师傅,一副担子不用自己挑,他腋窝下夹一布袋子,优哉游哉跟在担子后,悠悠地渡着八字步。
村子里有一位年迈的针师傅,弯背驼腰,骨瘦如柴,他用不来缝纫机,只会手工缝制。早饭一下肚,手指头套上顶针,一件衣服,一针一针慢慢缝起来,两天才做成,虽然是“慢工出细活”,但人家还是难得请他——因为他出货少。
有一年,我们家实在请不到针师傅,年的味道越来越浓,母亲咬咬牙去请老针师傅进门。
老针师傅一进门,就摊开剪刀,套起顶针动起工来。
早饭,母亲捧来一碗鸡子,老针师傅接过去,眼睛里却流出眼泪来。
老针师傅无儿也无女,靠手艺吃饭。
我还清楚地记得,老针师傅手指上的那枚顶针是铜的,色黄如金,闪闪发光。(王丰)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徐丽 徐满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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