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百成

父亲节，忽然想起父亲的一些事情。

我的父亲叫章鸿焕，又名有光，生于清光绪十八年壬辰（1892）年。他一生的追求可以简单地概括成四个字：勤劳、向善。

父亲平时经常对我们讲：“床，不单是用来睡眠的，更重要的是用来想事的。每天睡到床上以后，要把家里的所有大事小事过滤一遍，把轻重缓急之事梳理一遍，再安排一下时间表，然后把明天要做的事计划一下。做什么事，带什么工具？有什么困难，怎样解决？每件事都要做到有头有绪、有始有终。”

一年365天，父亲好像没有空闲的日子。天晴在外劳动，下雨就在家里编草鞋、打草席、搓绳子，有时披着棕衣、戴着草帽去割草，一是喂牛，二是积肥。

有一年，父亲生病，因无钱治病，家里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好卖，只有把几块好一点的田地卖掉。差的田地是没有人要的，即便有人要也卖不到几个钱，解决不了问题。后来，父亲的病总算治好了。但一家五口人每天都要吃饭，没有土地，哪里有粮食？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没有土地就没有饭吃，怎么办？只有拼劳力，去开荒种粮。

为开荒，母亲每天半夜就要起床烧饭，做玉米粿，除了早饭，还有准备带上路吃的中饭。没有天亮就吃早饭，吃了早饭等天亮。天一亮就出门，因要去开的荒田比较远，要翻一座大山过去。那边有几块荒田坐落在大洪坑佛庙后的山凹里，田荒废好多年了，树都长得很大了。我们先把柴树砍掉，再把芦苇割掉，再一锄头一锄头地挖地。接连搞了十多天，总算把几块小荒田改好了。由于土质较差，不肥，种下去的水稻像铁钉一样不发丛，劳动力化了很多，但秋天收来的粮食却很少。父亲说：“这不能用算盘来算的，有的吃就是好的。”

父亲出身贫寒，无资求学。看到别人背着书包走进学校，觉得很羡慕，但又力不从心，于是下决心自学。每天晚上，在青油灯下苦读《四字贤文》《弟子规》《三字经》《千字文》，进而学习《论语》《孟子》《唐诗三百首》等。他学了些半生不熟的东西，又急于用它来教育我们，他对我们说：“做人一定要做善人，不要做恶人。”古人说过：“德者，本也；财者末也”“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

食不果腹，衣难御寒，但父亲为人忠厚，穷朋难友还是有的。他说，修桥铺路、治病救人，造福于后人，这也是他一生的思想和行动。

1946年，天下暴雨，洪水猛涨，水碓被冲毁，田畈瞬间成了沙滩。我们村附近原有一座石拱桥，叫小转桥，也被洪水毫不留情地冲毁了。源里面住有几百户人家，到遂安城里去是必经之路，没有桥，过不去怎么办？我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将家里的两根大杉树背去搭桥，但桥太窄不好走。但家里又没有大一点的树，他只好到别人家里去借一根来，将三根木头拼成一排，用绳子捆好，搭了一座临时桥梁，暂时解决过路难的问题。

有一天，天下毛毛细雨，里面村子里出来一个孕妇，要到城里去买布，准备给即将出世的孩子做几件新衣服。结果走到木桥上一滑，掉落桥下，差一点丢掉两条性命。父亲看到，非常难过，责怪自己桥没有搭好，于是下决心一定要将这座小转桥重新造好。家里没有买石灰的钱，父亲叫我们兄弟三人每天上山去砍柴，挑到遂安城里去卖。一连搞了四五天，积累了一点钱，买了五百多斤生石灰。

父亲又到蒸岭上村里去请一位会做砌匠的师傅，那人大家都叫他“朋母孝子”，也是喜欢做善事的，自是满口答应。他同我父亲两人先做桥模，我的两个哥哥去溪里抬石头，我捡小石头，为造桥备料。就我们五人一起做了五天，终于将一座小石拱桥造好了。

父亲生性好学好问，他积累了一些民间的单方验方，有些先自身试药，如有效下一次可以给人用。他总是有求必应，不厌其烦地帮助别人，但从来不收人家一分钱，也不收人的礼物。

一九六六年六月，父亲突然生病，请了几次医生来看过，服过药，但都不见效果。六月六日晚上，我二哥看父亲可能时日不多了，便问：“爸，你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讲吗？”父亲说：“两个事，想同你们讲一下。第一，望你们兄弟好好照顾你们妈妈；第二，不要做坏人，更不能做恶人。做事一定要做有益于大家的事，就是要做好事做善事，不能做损人利己、没有良心的事……”一段话让我们兄弟记了一辈子。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叶青  方志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