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界千岛湖

快·准·活·美

点击打开
您当前的位置: 睦州文苑 > 原创佳作 > 随笔
王畿《瀛山书院记》辨析
发布时间:2020-07-31 08:51:12

鲍艺敏

瀛山书院之“得源亭”内,现存碑刻七通,其中王畿的《瀛山书院记》最为“高大上”,字数也是最多的,约2260余字。

王畿(1498——1583),字汝中,号龙溪,山阴绍兴人,明代思想家、教育家、哲学家。他是王阳明弟子,也是“浙中学派”创始人。王畿创造性地发扬“心学”,认为“心、意、知、物”四者只是一事,若心是无善无恶的,那么意、知、物亦皆无善无恶。听上去是不是有点像佛学中“空明无碍”的意思?

王畿的这篇碑文牵涉到一桩公案,那便是扬“心学”,贬“理学”,即“尊王辟朱”。他写《瀛山书院记》的缘由,碑记中已经明确无误告诉了大家:“明隆庆戊辰,宛陵周子恪来令遂。周子伯兄太常君怡,尝从予与绪山钱子游,深信师门良知之学。其治遂也,以振起斯文为己任,每携同志诸子弟访瀛山方塘之旧,锐意兴复,聚材鸠工,辨方正位,命方应时董其役,方嘉会、方言等任其劳。经始于七月之望,再越月而落成,凡为屋二十有四楹,仍匾曰‘瀛山书院’。中为‘格致堂’,前为‘登瀛亭’,后为‘二贤祠’,规制宏丽,而数百年之既废者焕然复新矣。应时谓事不可以无纪,因受命于周子,走书币来征言。”

说在隆庆戊辰(1568)年,宛陵(今安徽宣城地区)的周恪任遂安知县,他的长兄周怡(隆庆元年,擢太常少卿,故称太常君怡),曾游学于我和钱德洪,对恩师王阳明的“良知”学说深信不疑。周恪把振兴文化事业作为己任,与方应时等人倡复瀛山书院,并于隆庆二年七月十五日动工,历时两个多月完工,修整房屋二十四间,使瀛山书院焕然一新。

王畿写这篇碑记的时间是隆庆三年(1569),即瀛山书院修复后的次年。方应时那时还是一介生员,他作为修缮项目的主持人和管理者,认为文化复兴这么大的事,不能没有一篇记文,于是受命于县令周恪,“走书币来征言”,带着书信和稿酬来请我写篇记文。

碑记文字委婉,若不细加甄别,容易忽略作者的真实意图。书院作为一个文化阵地和学者讲会的平台,政府历来重视并时刻留意。王畿作为王阳明弟子,时时处处不忘播撒“心学”的种子,他的意图很明显,就是促使书院由朱熹的理学转向阳明心学,占领思想高地。这从一个侧面也反映了当时的一种社会思潮和文化现象。直到明万历七年(1579),宰相张居正出头,不惜得罪“心学”,力劝神宗禁毁阳明讲学书院,黜先生,逐弟子。朱熹理学重新成为学界主导,阳明心学黯淡退隐。清朝开始,“尊朱辟王”已成为主流。乾隆年间编纂的《四刻瀛山书院记》就未收录王畿的这篇记文,有些地方志中即便收录,内容也刻意进行了删减,弱化了作者的本意。

我们来看看王畿在碑文中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自阳明先师倡‘致良知’之教,风声遍于海内,凡名区胜地,往往创置书院,以为聚友讲学之所。”这话确是实情,没有虚夸的成分。自从阳明先生创立“心学”以来,大江南北盛行了百余年之久。

接着道:“夫道有本,学有机,不探其本,不循其机,虽豪杰之资无从而悟入。千古圣贤,惟在会理性情。是谓喜怒哀乐未发之中,道之本也。”在王畿看来,“良知”是每个人先天自足的本体,就是那一点虚明,无需学习、无需思虑、无需修正;若是你不能体悟这一点,纵使你具备了豪杰之士的资质,也难以悟得进去。“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便是作圣之机。听上去是不是有点“玄”?这与朱熹的“格物致知”学说有本质的区别。

我们知道,王阳明提倡“知行合一”,其中的“知”便是良知的意思,不是我们理解的知识、知道的意思,“良知”就是我们先天的道德本心,“良知”发动就是“行”。善念发动保存它,恶念发动剔除它,时时观照它。所以他说:“世上的人都外衣冠内禽兽,心理不一,言行不一,我太恐惧这样的事,所以揭‘知行合一’之教。”

王阳明为说明这个“良知”,作了一个很形象、生动的比喻:“良知犹如主人翁,私欲犹如豪奴悍婢。主人翁沉疴在床,奴婢便敢擅作威福,家不可以言齐矣。若主人翁服药治病,渐渐痊可,略知检束,奴婢亦自渐听指挥。及沉疴脱体,起来摆布,谁敢不受约束者哉?良知昏迷,众欲乱行;良知精明,众欲消化,亦犹是也。”(《传习录拾遗》)

关键的话还在后头:

“颜子没而圣学亡,千载不传之秘,始终于濂溪而传之明道,曰主静无欲,曰定性无事,此其的也。龟山、上蔡、豫章、延平皆令学者先立大本,观未发已前气象。师友渊源,相守以为学脉,沿至考亭,学始一变。其曰为学在于穷理,穷理在于读书,读书在于循序致精,而居敬持志以为之地。隔涉几重公案,延平尝欲授以未发之旨,自谓当时贪听讲论,又方酷好训话,不得尽心于此。至今若存若亡,无一的见,易简支离,孰同孰异,必有能辨之者矣。”

王畿这里说:“颜子没而圣学亡,千载不传之秘。”这是《传习录》中师徒间的对话。王阳明弟子一个叫陆澄的心里久存了这段疑惑,所以他向老师提了出来。王阳明告诉陆澄说:“颜回是体悟孔子圣道最全面的,所以他死后,你看孔子‘喟然一叹’就知道了。颜回说:‘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这是他看透学透以后才能说出的话,博文、约礼为什么善于教导他人呢?学者需仔细思量。圣道的全部,即便圣人也难以用语言表达给他人,必须求学者自己用心体悟才行。颜回说:‘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亦即文王‘望道未见’之意。望道而未见,才是真见识。所以颜回死后,正宗的孔子圣学就不能很好地传下来。”

“龟山、上蔡、豫章、延平”是指四个人,有必要解释一下。王畿说的“龟山”即杨时,字中立,号龟山。他是程颐、程颢的弟子,与游酢、吕大临、谢良佐并称“程门四先生”。又与罗从彦、李侗并称“南剑三先生”,是公认的“闽学鼻祖”。

上蔡先生即谢良佐,因他是蔡州上蔡人,故有此称呼。他还是上蔡学派的创始人,是心学的奠基人,是湖湘学派的鼻祖。他上承二程之学,下启朱熹之学,在理学发展中真正起到一个桥梁的作用。

豫章即罗从彦,字仲素,号“豫章先生”,豫章学派创始人。他认为默坐澄心,“不唯进学有力,亦是养心之要。”如果“心官不肯思”,就会误入歧途,成为“死灰枯木”。

“延平”即李侗,字愿中,福建南平人,学者称“延平先生”。他是程颐的二传弟子,也是朱熹的老师。他认为万物皆统一于天理,主张“理与心一”,体认“天理”的最佳方式就是“默坐澄心”。朱熹曾将老师的语录编为《延平答问》。

“沿至考亭,学始一变”,这明显是在批评朱熹了。朱熹人称“考亭先生”,说他老师延平的学说传到朱熹这里,学说开始变味了,只是讲什么“为学在于穷理,穷理在于读书,读书在于循序致精,而居敬持志以为之地。”这些“穷理、读书、居敬、持志”的功夫,距离“道”的本体相差甚远。

接下来话锋一转,道:“自先师发明不学不虑之旨,以开来学,循溓洛之绪,上遡洙泗之传,所谓未发之中也。慎其机于不睹不闻之微,推其至于无声无臭之妙,范围曲成,通昼夜之道,而知者惟此而已。”

说他恩师的“致良知”学说,追循濂(周敦颐)、洛(程颐、程颢)之余绪,往上溯源洙泗(孔子)儒学之道统,是“未发之中”的虚明状态:“不睹不闻”、“无声无臭”,静默澄明,不着一相。按照我的理解,这就是道家所谓天地初始的“混沌”,佛家证悟之后的“空明”,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因为这种状态一旦用言语解释,便著了“相”,难免以偏概全,听者如坠云雾之中,不得真谛。也难怪禅师只能等候机缘,瞅准时机,靠猛然一声“断喝”来相助弟子开悟。正可谓“一声一乾坤,一花一世界”。

王畿想起了老师曾经说过的话:“先师尝谓‘格致之说有异,每疚于心,因取晦翁全书读之,晦翁固已深悔之矣。’”这里更以朱熹的口吻,深悔自己偏重外在事物的“致知”过程,而忽略了对“心性”的揭示。

王畿写这篇碑记时已是七十二岁的高龄,文末有“不肖年踰七十”句,但他还想“策杖访瀛山,相与登格致堂,问活水之源”,目的是“申究先师与晦翁证悟之因,以助成弦歌之化,非徒一叹而已也。”

这个愿望在第二年,即隆庆四年(1570)就达成了,王畿应门生周恪的邀请来到瀛山书院讲会,据方宏绶《四刻瀛山书院记》载:“隆庆庚午,周侯恪以礼请抵瀛山,发明格致之学,风驰云附,称盛绝焉。”王畿为了宣讲“心学”也是拼了,他以73岁的高龄应邀来到瀛山,把阳明心学作为瀛山书院讲会的主旨,并迅速占领了这个阵地。巧的是,这一年秋试,方应时考取了举人。史载他“喜聆钱、王绪论”,为此,王畿特作《梦征篇》勉励方应时,莫要辜负了师友兴办瀛山讲会的期望。

隆庆六年(1572),作为一个标志性事件,瀛山书院将周恪奉祀于乡贤祠,并改“二贤祠”为“三先生祠”。你想,周恪只是离任遂安,并未过世,这时候书院把他与朱熹、詹仪之一并奉祀,可见阳明心学一脉在瀛山书院的尊崇地位。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叶青 马峰明


淳安发布

淳安发布

视界千岛湖

视界千岛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