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健

　　时间倒回到1950年。一天，我帮对门郑裁缝家拆房，当撬开柜台地板时，在积土尘埃中，发现了一块银元。早就听说这被拆的平房，本就是爷爷当年做小本生意时的营业房。我想，银元或许是当年爷爷遗落下的。

　　爷爷出身贫寒，祖上遗给他的只有半堂连白天都要点灯的老屋和几官升豆子的薄地。不甘心贫困的爷爷，为了生计，决计走他乡另谋出路。

　　爷爷在富裕的北乡临岐落脚，白手起家，没有资金就借，没有住房就租，以淳安西乡人独有的肯吃苦精神，从煎糖做豆腐、杀猪斩肉卖的小本经营起步。

　　爷爷成了富商后，对曾经的发迹地一一低矮的平房仍一直保持着原样，并交由忠心耿耿的原“徐和裕”店庄伙计郑裁缝作开裁缝铺用。

　　也正是爷爷做生意发了财，北乡临岐成了“留耕堂”徐氏家族的第二故乡。这里有房有地有田产，有大伯母、二伯母及堂兄弟妹，徐家成了村上的大家庭。然而，抗战爆发，做茶业生意的大爷爷苟太子，商品运销至天津营口时，遭日寇抢劫，爷爷暴死于沪上。飞来橫祸，人财两空，店庄关门歇业，家境从此败落。

　　几年后，生母早亡，跟随父亲在外读书的我及弟弟，因为战亊，辍学回到西乡老家。那里有知冷知热、痛我爱我的祖母。可哪知，此时照料祖母的大伯父也状况不如。加之，西乡那苦地方，一下增加两个吃大人饭的，也确实有困难。

　　也就在这一年的冬天，北乡的二伯母来到西乡，并约定来年的春天要我去北乡玩。是大人们的计谋，还是亊出有因？来年开春，当我兴冲冲翻山越岭步行90里路，来到这个从没到过的北乡，早有算计的二伯母，哪里还肯再让我回去，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大人早就计划好，设下的安排。

　　阴差阳错，我也因此去到北乡，成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还居然成了去郑裁缝家帮助建新屋拆旧房的小帮工，并拣到爷爷失落的银元。

　　天上掉馅饼，帮人拆房竟拣到银元。当时，说是一米六几的身高，人家都当我是大人了。可对钱，说真的，我还真沒怎么摸过。在父亲身边读书的时候，继母从没给过我钱，父亲虽给一点，那也是买块橡皮、几支铅笔的小钱；就连上次回祖母家，要坐7天船，父亲也只交给带我的叔叔，途中吃的米和干菜。真的，长这么大，别说银元，就连稍大一点的钱都没见过。

　　那时候，9分钱就可从农家买1斤山核桃；黑芝麻20元一担，2角钱1斤;老庵吉的高山云雾茶，算最贵了，也只需五六十元一担。这一块银元，在当时，如果用来买这些好吃的，该需要多少人才能手提肩扛。

　　再说，身处逆境，雨天连双套鞋都没有的我，那年去北乡穿的还是大人早年穿过的长衫、长袍。爷爷遗留下的这一块银元，简直是雪中送炭，可我却怎么也不舍得用。

　　由于爱惜，白天将银元放在贴心的内衣口袋；晚上将银元垫在枕头下，生怕得而复失。

　　到北乡那年，当时二伯母家还顾着长工老癞里。二伯母交代老癞里要带带我，我跟着癞里哥上山砍柴，下地干活、耘田耕地，干农活就是那时候学会的。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朋友，消息闭塞，除了劳动还是劳动。人虽然在北乡，心却连做梦都在西乡。次年，忙过春耕，我决意去西乡看看祖母。

　　生我养我的西乡，可大不一样，听说我要回西乡，那天，童年时的伙伴早早就来家里等待。原来他们是要急着告诉我，明天乡里开公判会，会后有抗美援朝参军报名。

　　能参军，太好了。我和小伙伴都一起报了名。当时我才16岁，户籍关系又不在西乡，自然连初选的资格都沒有。但从此，每当想起那天上台报名的情景，心里却总是热乎乎的。

　　在离别祖母时，沒有跟任何人提及过的关于拣到银元的事，我告诉了祖母。对有可能是当年大爷爷失落的猜测，祖母也表示认同。

　　虽然已回到北乡，但报名参军的想法仍时时索绕心头。终于也有了消息，是邻居小鲁告诉我的。

　　记得那是一个下雨天，村委会开群众大会，村长杨干讲话，说的正是有关抗美援朝的亊情。不过不是动员参军，而是发动村民为抗美援朝捐献飞机大炮。有了上回去西乡的经历，对杨干村长的讲话我是特别听得入耳。

　　抗美援朝，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既然因年龄原因参军不成，那么可以捐献飞机大炮，我不是正好有一块银元吗？是啊，能为抗美援朝贡献一份力量，即使是能为购买抗击美帝的飞机大炮，奉献一颗螺丝钉，也是莫大的荣光。应该将这块银元捐献给国家，这也正是它最好的归宿。主意已定，我在大会结束以后，郑重去到农会办公室，将这块深藏于內衣，带有体温的银元交给了农会。

　　捐出了银元,一身轻松。二伯母和大伯母，她们还是在三天后村委会贴出《光荣榜》才得知的。从表情看，二伯母好像不太高兴，有责备的意思；大伯母是支持的。

　　捐银元的事，一时间在村上传为美谈。第二年，村里18个人参加初中招生考试，只有两人录取，我正是其中之一。听到这个消息时，老一辈的大伯大叔多有赞词，还说：“苟太子的孙子还真看不出。”

　　往亊悠悠，70年前的情景，好像就在眼前。难忘哬！那块非同寻常的银元。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王筱倩 姜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