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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店里的光阴
发布时间:2020-09-07 09:18:10

□卢燕敏

王光梅15岁那年,正在豆腐店上班的父亲,脚底一滑,跌了一跤,直接摔断了中枢神经,造成高位截瘫。父亲一倒,等于家塌了半边,原本就没主意的母亲,更加六神无主了。王光梅是家中的长女,自小被当做儿子养,家里的大事小事,父亲即便不与她商量,也会郑重其事地告诉她。

父亲摔伤的那天,正是王光梅初中升高中的第一天。她拎着一书包鼓鼓囊囊的新课本,站在病房外,整个人木木的,早没了往日的灵巧。母亲嚎啕不绝,边哭边捶胸顿足。几个豆腐店的师傅,围着母亲,安慰的安慰,同情的同情,场面慌张而混乱。唯有父亲的徒弟小方师傅,站在王光梅的身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晚上,从医院回家,王光梅第一次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悲凉。她趴在桌上哭了一会,又静静地想了一会,随后翻箱倒柜找出一本旧挂历,准备为新课本包书皮。旧挂历上,印着王光梅最喜欢的12位电影明星头像,她一直当宝贝藏着,弟弟妹妹想看一眼,都要凭她高兴不高兴。挂历上的明星,个个靓男俊女。其中的唐国强和刘晓庆又是她最看重的偶像,只要是他们演的电影,每一部王光梅都看过五遍以上,甚至连电影里的台词,她都能倒背如流。现在要用他们的头像做书皮,不等于是在挖王光梅的心头肉吗?可惜当然可惜,但彼时的王光梅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她唯一的念头是要让每一本新课本都有新书皮。咬咬牙,拿起剪刀咔嚓咔嚓一剪两半。挂历纸光滑、挺括,摸在手上宛如丝绒。她折角、叠纸,一会儿功夫就成了一张张有棱有角的书皮。摩挲着包了书皮的课本,王光梅仿佛摩挲着父亲的面庞,不禁又一次悲从中来。

翌日,王光梅把包好书皮的新课本连同书包一起塞进床底的木箱里,然后表情严肃地对母亲说,她要顶父亲的职去豆腐店上班。母亲茫然,问:“不读书了?”王光梅没吱声,却吸了一口气,似有什么东西,瞬间哽住她。她头一低,猛然转身出了家门,一滴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其实王光梅是喜欢读书的,自打她会认字起,父亲就时不时从新华书店买一本小人书回来。这些小人书填塞了她所有的空闲时间,每一本故事她都能完整地复述出来。她不止一次地对父亲说过,长大后要做“编小人书”的工作。可世事难料啊,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与豆腐打一辈子交道。

豆腐店在县城的东南角,离王光梅家不足半里路,一个拐弯也就到了。父亲上班的时候,王光梅常去,送饭、打水、等父亲下班,里面的大小师傅也都知道王家的大女儿。她始终以为豆腐店就该是潮湿闷热的,从来没觉得这样的环境有多么糟糕。所以在她看来,豆腐店的味道就像父亲身上的味道一样亲切自然。但当她一连几个小时地呆在豆腐店,那裹挟着无数味道的浓烈腥熏和高温闷热,还是差点让她窒息过去。好在她感受到了这份工作的辛苦,但却没有为此产生厌恶与排斥,相反,在这种气味里她居然感到了一丝丝的慰藉。

每天凌晨三点,闹铃把王光梅从睡梦中叫醒。此时,外面的街灯稀薄,树影错杂,她一路小跑地赶往豆腐店。母亲倚门而望,见王光梅小小的背影,前倾着,渐渐成了一个黑点。毕竟王光梅还未成年,体弱人瘦,踮起脚跟才能够着豆腐灶台。师傅们怜惜她,也有意照顾她,只让她做一些打打下手的轻便活。可谁也没想到,这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并没有心安理得地接受师傅们的关照,反而在轻便活里细看、用心、暗自琢磨,只用了一年的功夫,就掌握了豆腐店的全道工序。浸泡、磨浆、过滤、熬制、点卤、成形,貌似有神指点,她学得比谁都快。

小方师傅伸大拇指,说,不愧是你爸的女儿,有两把刷子。王光梅羞涩地一笑,不料把小方师傅惊到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我们豆腐店的西施。

小方师傅大她6岁,早3年进店,一去就做了王光梅父亲的徒弟。许是混社会早的缘故,总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加上嘴上那一圈黑黑的髭须,不免带点痞子相。喜欢电影明星的王光梅,怎么看得惯这种样子,有意无意中自然常常回避。

不过,小方师傅的身上还是有让王光梅欣赏的地方,比如一口整齐的白牙,比如他的侠胆义肠,比如他每个休息日都来家探望父亲……这些都平添了王光梅的好感。她当然察觉到了小方师傅的爱意,只是她不想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抛在豆腐店,她想给自己找一条出口,或许这出口能让她看到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光彩,哪怕是错过一段所谓的爱情。

然而,老天偏偏不遂她愿。那天,父亲吃坏了肚子,来不及上厕所,直接拉在了床上,整个屋子臭气冲天。可那天偏就王光梅一人在家,她急得手足无措。恰好小方师傅撞来了,一见情形二话没说,抱起父亲就去卫生间。擦洗换衣,处理秽物,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临走,留下一句话,有事叫我。王光梅叹了叹气,看着小方师傅的背影,心乱如麻。

三年后,王光梅还是和小方师傅结了婚。尽管她知道自己不是为爱而嫁,也不是为前途而嫁,而是为了生活而嫁。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她十分清楚在现实面前人有时不得不低头,而且这种“清楚”,在她那年把书包塞入床底的那一瞬,她其实就已经明了。

新婚旅行,他们去了普陀山,坐海轮、看大海、观海景,在两人共处的时光里,爱恋开始在王光梅的心田滋生。她靠在小方师傅的肩头,任凭时间游走,在一次次的潮涨潮落中,师傅成了丈夫。回来,豆腐店依旧潮热,并没有因为婚姻而改变什么。但在以后的日子里,王光梅多了普陀山的话题。不管说到什么,她都能与普陀山扯上关系,宛如这圣地般的普陀山,是带给她婚姻生活的美好源泉。

婚后,小夫妻省吃俭用,给父亲买了一辆轮椅。遇上天气晴好,母亲推父亲出门散步,那温馨的场面,令王光梅想到了一部叫《幸福时光》的电影,里面就有一个镜头,满头银发的妻子推着满头银发的丈夫走在金色的阳光下。

新生活才刚刚开始,可无常的命运又一次席卷而来。大张旗鼓的国企改制,冲击着小县城的各个角落,豆腐店也不例外。经营权被私人买断,职工下岗,自谋出路。小方师傅让王光梅留下,说他去外地找生计。王光梅的想法却是夫妻联手,自己开家豆腐店。小方师傅拒绝,说不想做豆腐了,要换个行当干干。人各有志,王光梅也阻挡不了小方师傅的志向,索性由他去吧。

家里呆了一段日子,王光梅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开豆腐店。她把儿子交给母亲带,请了两个帮手,又在农贸市场旁找了间门面,正儿八经地挂上了《光梅豆腐店》的牌子。两代人的职业接班,加上十多年的豆腐手艺,王光梅在这个小县城,算是有点名气。因而,光梅豆腐店一开张,生意十分好。有些人家就喜欢吃王光梅做的豆腐,还说吃出瘾头来了。她呢,也不多做,每天只做100斤大豆,做完就休息。帮手奇怪地问,生意这么好,怎么不多做点?她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做多就没意思了。

豆腐店虽然生意兴隆,可外出的小方师傅却很少有音讯。王光梅的第六感觉很不好,于是带上儿子上省城。找到了住地,见床头坐一位女子,玫红围巾绕脖颈,宛如花萼配花朵……王光梅如五雷轰顶,她深知自己对于明枪尚有武器可以自保,但对于暗箭,就束手无策了。何况小方师傅的背叛,胜过暗箭百倍千倍。从此后,她每一个夜晚都会做筋疲力尽的梦,哪怕是在平静中解除的婚姻,她依然有种深入骨髓的痛。

父亲在睡梦中离去,没留下一句话。母亲与弟媳不和,挤到了王光梅的小屋。三代人相依为命,日子一如既往。

转眼,儿子读初中,身高猛蹿,两条大长腿一迈步,王光梅得小跑才能跟上。为了儿子上学方便,王光梅用做豆腐挣来的钱,买了一套学区房。上学放学,儿子只需十分钟就到家了。

初中升高中,学校要求住校,只能星期六回家。这一天,王光梅和母亲变着花样做儿子喜欢吃的食物,三代人其乐融融,直到太阳落山。回校的时间到了,儿子大大咧咧出门,书包一甩,身影已去了一丈远。王光梅倚门而望,就像当年母亲望她的样子。欣喜、宽慰,还有无限的期待……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徐丽 王志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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