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员 谢敏慧

日月恒升，山高水长。

云岚嵯峨，烟村隐约。

堂前屋后的山核桃掉在青石板上。

初见方长福师傅的时候，他坐在自家的秋千上，养的黑狗温驯地伏在他的脚边。

院子里种满了花草，白墙上一个硕大遒劲的“福”字赫然在目，门边“春光满院”四个字，是他用山核桃一点一点拼出的，花了好长时间，透着鲜活的生气。

四四方方的红色木箱摆在地上，一掀开，里面摆满了各种补鞋用的小工具。

方师傅指着它说道，“这箱子啊，很结实的，跟着我几十年不止了。我读书的时候就背它上学，里面装过米、菜还有衣服。”

“我今年六十五岁了，你算算。”

一

“为了谋生。”

说起学手艺的初衷，方师傅说得很坦荡。

“以前家里很苦，就三十平方的小房子，两户人家挤着住，我还有两个女儿要读书。”

“当时路也没开通，我半夜就要出门了，走路到宋村码头，再坐船，六十里山路啊，就靠着我这一双腿。”方师傅回忆道，“我那时候三十岁出头吧，去镇上做短工，看到路边修鞋的师傅，补一个洞两分钱，贵的要五分钱，就觉得真赚钱啊，于是起了心思想学这门手艺。”

“我那时候愣头青，也不懂，一有空就跑到修鞋的老师傅跟前看他怎么修，连吃饭的时候也不舍得走，端着碗就坐在旁边看，老师傅自然就不高兴了，要赶我走，说我挡在那影响他生意。”

“现在想想是的啊！”方师傅有些不好意思，“但那时候我哪舍得走，我就问他能不能学。老师傅也是考虑了挺久，后来他说要学可以，得交学费。”

“我就和他商量学一天交一天钱行不行，他就同意了。”

“我又问他要学多久，他说这要看脑袋灵不灵活。”

方师傅说着伸出手掌，眉眼里透着些许骄傲，“我学了五天就会了。”一天一百块的学费，总共五百块，他把家里用来买大米的钱交了学费，又按着师傅的话找到金华火车站，才买上手里这台机器。

从此他开始了修鞋生涯。

二

“以前生意还好的，现在不一样了，年轻人鞋子破了就直接扔了，哪个会想到修补，所以来找我补鞋的都是年纪大的。”

“有时候我一整天也补不上一双鞋。”

我问他现在一天最多能修几双鞋。

他思索片刻道：“七双。”

好在方师傅想得很开，“现在补鞋的人少，我就自己研究着修皮包，修拉链，走到哪修到哪，什么都会修一点。”

“平时有空的时候我也会去山上摘草药，十里八乡都是我的老熟客了，有谁要什么草药提前跟我说，我晒好了就给他们送过去，也赚点钱。”

我又问他，补了这么多年鞋，最难忘的是什么。

他说：“我以前在安上村补鞋的时候，碰到过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人，我看他穿得破破烂烂的，说话也不是很清楚，有些心软，就少收了点钱，没想到他回家以后端了满满一碗饭来，摆手让我吃。像我这样扛着工具箱流动摆摊的，能不能吃上午饭真没个准的，要是村里没有小店，我就没东西吃，饿上一天回家再吃，都习惯了。”

方师傅一直给我比划着碗的形状，“那个时候不比现在，一碗白饭，是很重的分量了，农村的老人都很节省的，他们自己可能一顿饭啃点苞芦馃就对付了，都把好的东西攒起来给别人，所以我一直记在心里。”

“可惜我后来再去那个村子，他已经过世了。”

说起这些温暖人心的点点滴滴，方师傅如数家珍：“我给人补了三十多年的鞋，时间久了，好多人都认识我了，中午常常有好心给我送饭的，我就主动上门帮他看看有没有东西能修。没有鞋子要补的我就修雨伞，一把伞要几十块，坏了再买浪费，我修一下也不费多大工夫的。”

三

方师傅的房子是新建的，但里面空空荡荡，都是些不舍得扔的老物件，地板、墙壁也没来得及装修。

我问他原因。

他叹口气慢慢地说道：“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住在千岛湖镇，前几年生了场大病，每天都要打针吃药，一针就要一万六，进口药四十多块钱一颗，都是自费的，家里没钱，她自己偷偷断了五个多月没打，后来病又复发了。她妈妈知道后，担心得整晚整晚睡不好觉，头发都白了。”

“她自己也有两个孩子，小的才十三岁，还在上学，大的高中就辍学了，我女婿在工地上干活，赚辛苦钱的，日子过得很难。我就跟她说，钱慢慢赚，把病先治好。”

“但她也不敢跟我们说这些，我们打电话过去，她都说没事的没事的，主要怕她妈妈担心，因为我老婆她年纪大了，有糖尿病，又有残疾。”

“我们新房子刚建好，就弄了外面，没钱再装里面了。”

方师傅家一年的收入就靠着种茶叶和补鞋，他说：“今年我们采了新品种的茶叶‘乌牛早’，效益比过去好，我们俩挣了八千多块，她妈拿了六千给她，我们就留了一千多傍身。因为我女儿在镇上离得远，我们做父母的，也帮不上忙，能补贴的就多补贴点，至于我们俩口子，吃的自己种，衣服穿穿也有，平时不用花钱。”

“而且现在比以前好多了，有电动车，路也好了，我买了三副工具箱，家里放一副，屏门放一副，千岛湖镇上再放一副，这样不用天天背着，出门补鞋就没过去那么辛苦了。”

我又问他有没有想过哪一天不补鞋了？

方师傅笑了一下说：“农村里没什么人，待在家里的话，成天就是一条狗跟着。还是出去补鞋好，虽然生意不如以前了，但我到哪都能和人聊聊天，也开心。”

“所以只要还能挑得动这担子，推得动车，我就一直干。”

八月的石榴还高高地挂在枝干上，年深日久，愈发繁茂荣华。

从前的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做一件事。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徐丽 马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