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艺敏

　　对于何梦桂，对于文昌村，我并不陌生。2011年，该村的“何氏宗祠”就是在笔者的主持下进行全面维修的。

　　记得当时文昌村好几个老人组团跑到我办公室来，希望对“何氏宗祠”进行修缮，说再不维修眼看要倒塌，可惜了祖宗留下的东西。其间提到了何梦桂，提到了祠堂里的匾额，一个老者一边说着，一边颤巍巍从口袋里掏出一页纸，上面写着六七块匾额的内容，我依稀记得有“世袭牧亭侯”“东晋世家”“状元及第”等字样。感觉何氏很有些来历，答应老人尽早向领导汇报，尽早到现场勘察，尽早把项目定下来。

　　所幸何氏宗祠如愿完成了修缮，村里借机新修了宗谱，为崇德敬祖，敦睦宗谊，次年的圆谱活动就在祠堂里举行。他们还邀请了何氏一族在外地的代表，济济一堂，皆大欢喜。村里为表示对我工作的肯定，托人给我送了一套《何氏宗谱》。我顺手搁置在书柜里，因忙于事务，一直不曾浏览过。

　　书柜的藏书不一定每本都去阅读，乐趣是在那种拥有者的满足，如在需要时能随手取阅，则更增添了一种便捷和快意。

　　一

　　近日闲情，站在书架前检阅，最醒目的是金黄色装帧的一套宗谱，取阅翻看，赫然是《文昌何氏宗谱》，黄锦盒套，卷分上中下三册。信手这么一翻，在旧序里竟发现了三元宰相商辂写的《何氏重新宗谱序》，不觉眼前一亮。此序作于明代景泰年间，估计是重修族谱之时，商辂受邀所作，内云：“……谱有可稽者，曰牧亭侯腾（公），再传之东晋，吏部侍郎文建公太康中罢官，由（临安）于潜徙居今淳安之文昌，子孙遂定家焉。自唐而宋，代有闻人。咸淳中，潜斋先生以进士高第，显名当时，著书立言，光启后嗣。于是，文昌之何，闻望益著，有以哉！”落款：“景泰三年壬申夏六月朔”。

　　商辂说的潜斋先生，便是何梦桂。

　　追本溯源，按图索骥。我又找到了明版的《文昌何氏宗谱》，查阅了关于何梦桂的所有记载。

　　何梦桂（1229-1303），字岩叟，号潜斋。初名应祈，字申甫。瓘长子。为人孝友，度量宽洪，天资颖悟，过目成诵。自幼从学于名师夏讷斋，深受教益。与同邑方蛟峰（逢辰）、黄警斋（黄蜕）两先生肄业石峡书院，又与陈止斋、方可斋诸名儒往来讲论，造诣超出流辈。宋度宗咸淳乙丑（1265），以易经廷试第三名探花，赐状元及第。与侄景文同榜，御赐彩联云：“一门登两第，百里足三元。”又云“子拜丹墀亲未老，叔登金榜侄同年。”

　　短短一段话里包含了六层意思。一是梦桂为家中的长子，二是他拜师夏讷斋先生，三是与方逢辰、黄蜕一同求学于石峡书院，四是与陈止斋、方可斋诸名儒交往，五是以易经廷试第三名探花，六是与侄儿何景文同榜中进士。

　　二

　　何梦桂父亲何瓘，字公器，自幼岐嶷，资性不凡，以明经举，拜官翰林检阅，职掌点校书籍。娶王氏为妻，卒后合葬于十三都天乐观前湖山。有三个儿子，长子梦桂，次子梦材(从小过继给伯父何凤)，三子应祖。

　　梦桂自幼师从于夏讷斋先生。从零碎的史料记载判断，夏先生应该是位隐士高人，他自称“本心翁”。何瓘请他作为儿子的塾师也在情理之中。夏先生还曾执掌石峡书院，像方逢辰、黄蜕等人也是夏先生的门人。

　　据夏先生另一个门人陈达叟的描述，夏先生还是一个吃货，他不但精研《易经》，另对美食也有独创，生活非常有情趣，格调还很高雅：“本心翁斋居宴坐，玩先天易，对博山炉，纸帐梅花，石鼎茶叶，自奉泊如也。客从方外来，竟日清言，各有饥色，呼山童，供蔬馔，客尝之，谓无人间烟火气。问食谱，因口授二十品，每品赞十六字，与味道腴者共之。”（陈达叟编《本心斋蔬食谱》）

　　说本心翁这个老头淡泊名利，闲居在家，专心研习《易经》里的先天卦象，面对着博山香炉里的缕缕青烟，纸质屏风上绘着梅花图案，石鼎里还烹煮着香茶，优雅自在，淡泊安闲。有个出家人专程来拜访他，两人说经论禅，清谈了一整天，都觉得有些饿了，本心翁嘱咐家仆去烧几个家常蔬菜，用来招待出家人。客人吃了以后，赞不绝口，夸赞这些菜没有一点人间烟火气，并向本心翁请教做菜的秘诀。本心翁毫无保留，口授了二十道食谱，每道食谱还另加了十六个字的评语。

　　本心翁绝非浪得虚名，他精研易经，品着香茗，虽身处红尘，却心游物外，逸趣自生，不但懂得烹饪方法，还能优雅地将烧菜过程用文辞表达出来，可谓一菜一尘缘，一念一清净，精致而博学，果然活出了“本心”。

　　梦桂跟着这样一位老师学习，对他今后人生成长是大有裨益的。他与方逢辰、黄蜕一同求学于石峡书院，期间还是夏讷斋执掌书院教学。三人中黄蜕最先中举，于理宗淳祐七年（1247），丁未科廷试第二名，俗称“榜眼”。时方逢辰与何梦桂没有参加考试。方逢辰比何梦桂年长九岁，他跑去祝贺黄蜕，现场留下了“状元留后举，榜眼探先锋”之句道贺。黄蜕遂以“欲与状元留地位，先将榜眼破天荒”来巧妙应答。不想一语中的，三年后的庚戌科（1250），方逢辰果然在廷试中钦点状元。

　　也许黄蜕不曾想到，十五年后，继他这个“榜眼”探了先锋之后，继方逢辰中“状元”后，从石峡书院又走出了一名“探花”。

　　三

　　度宗咸淳元年（1265）乙丑科，何梦桂赴杭城参加省试，一举夺得魁首，同年秋试再传喜讯，度宗临轩策士，亲擢廷试第三名。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杭城花。”

　　石峡书院从此名声大噪。后人有诗描写石峡书院：“峡里泉声咽，跳珠溅客裳。徘徊先哲地，漱石有书香。”啧啧，就连冲刷岩石的泉水都带有书香味，好不令人神往。

　　同学胡建明是潜水爱好者，曾协助中央电视台对水下古城进行探摸直播，前两年他在龙山岛附近又找到了石峡书院遗址，曾把照片发我微信上，我凝视着“石峡书院”这四个字，是由清末状元、近代实业家南通张蹇题署，尽管中间间隔了两个朝代，我依然觉得由读书人来题这个匾额，心气相通是最合适的。水下拍摄的照片总像覆着一层面纱，透过朦胧的照片，恍若看到了张蹇挥臂题榜的情状，闻到了他泼墨书写时透溢而出的墨香。

　　由张蹇题署“石峡书院”匾额，联想到网上登载的关于何梦桂的一些文章中，屡屡提及的说是理宗题写楹联：“一门登两第，百里足三元。”和“子拜丹墀亲未老，叔登金榜侄同年。”其实有误，应该是度宗皇帝所题赠。理宗已于景定五年（1264）十一月十六日驾崩，不可能再为何梦桂题彩联了。

　　《何氏宗谱》提到何梦桂“又与陈止斋、方可斋诸名儒往来讲论，造诣超出流辈。”我们查阅了相关资料，陈止斋确有其人，名叫陈傅良（1137--1203），字君举，人称止斋先生。温州瑞安人，乾道八年（1172）进士，官至宝谟阁待制。《宋史·儒林》有传，称他“自三代、秦、汉以下靡不研究”，对事物之理穷究不舍，“必稽于极而后已”。重经世致用，反对性理空谈，与学者陈亮并称“二陈”，是永嘉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

　　从陈止斋生平可以看出，他过世二十几年后，何梦桂才出生，如何谈得上“往来讲论”呢？

　　方可斋我们没有查证到此人，生平不详，无从判断。可斋应该是他的字或号，古人行文讲究避讳，不会直呼其名的。对于史料，尤其是地方史，我们应该本着去伪存真的态度，客观公正去看待，无需为尊者讳，宁可存疑，不可妄断。

　　为了印证“一门登两第，百里足三元。”以及“子拜丹墀亲未老，叔登金榜侄同年。”这样的说法，我顺着世系一路查阅下去，在侄儿“景”字辈中，没有看到何景文的相关记载。我不由地迷茫起来，这是何故？难道是讹传？或者还有其他的版本？记得手头这本宗谱是“彝伦堂”的，于是马上电话联系了主编何次平先生。何先生告诉我说好像有，但具体记不清了。我辗转找到了“大本堂”本《何氏宗谱》，果然查到了何景文，他有个哥哥叫何景尧，父亲何卫龙，爷爷名何梓，与何梦桂同宗不同支。

　　何景文，字俊翁，与何梦桂同年举进士，初授合肥簿，迁监文思院。景文学问著卓，后进以为宗师。

　　宋代科举专门有《易经》一科，自宋太宗雍熙二年（985）夏四月丙子“分《周易》《尚书》各为一科”，以示推崇，从而提高了考生对易经的重视。皇帝尊重易学人才，并用易学的哲理来治国祈福，这种现象几乎贯穿整个宋王朝，这是不争的事实。

　　《易经》曰：“知几，其神乎”，“几”乃指事物的细微变化，也就是见微知著的意思。《易经》是群经之首，是万经之源，学习易经能让人从纷纭复杂的事物中，找寻事物的普遍规律，也即透过现象看本质。从普通中见出不普通，从平凡之中见神奇。如若根据卦象再加推演，则可以实现“精准定位”，对某人某事的走向顺逆进行预测，仿佛开了天眼一样，能窥破天机天道，甚至能证人死生，通三界六道。

　　四

　　何梦桂以易经廷试第三名探花，赐状元及第。初为台州军判官，历官太常博士，咸淳十年（1274年）任监察御史。曾任大理寺卿。引疾去，筑室富昌(后改名文昌)小酉源。

　　梦桂在朝为官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也不足十年。他找了一个身体有病的理由，回到了文昌老家。此时，南宋王朝气数将尽，距离赵家王朝谢幕的“崖山之战”不足五年，以何梦桂的易经造诣，相信他不难推算出来。

　　元至元中，御史程文海推荐，授江西儒学提举，屡召不赴，著书自娱，终老家中。学者称之为“潜斋先生”。所著有《易衍》《中庸致用》诸书，其《潜斋文集》11卷，收入《四库全书》，《四库总目》并传于世。

　　归隐家乡的何梦桂没有真正地闲着，除了精研易学之外，他还关心教育，大德三年（1299），魁星楼在县令线荣的倡导下，竣工落成。何梦桂欣然为之记文，写下《淳安县学魁星楼记》一文，落款：“大德三年（1299）冬长至日（冬至日）记”。魁星楼在此后的明、清两代都进行过数次维修，商辂、孟士模等人也都曾撰文记述。

　　何梦桂的生卒年当无异议，生于理宗绍定二年（1229）己丑十月十二日，卒于元成宗大德七年（1303）癸卯三月初一日，享年七十五岁，葬栅源郎佩山（一说狼狈山）。娶太平方氏为妻，诰封恭人，又封匡国夫人，生于理宗宝庆三年（1227）丁亥闰五月初三日，卒于元世祖至元二十九年（1292）壬辰七月二十三日，享年六十六岁。有两个儿子，长子熹之，次子焘之。

　　何梦桂不但配享朱文公祠，还崇祀乡贤祠，又奉祀石峡书院。可谓集一生荣耀于身后。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叶青 姜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