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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桃湾上“专业队”
发布时间:2021-04-06 09:50:07

吕兆望

  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劳动生活的确十分艰苦,但留存在我记忆里的却是劳动之余的快乐。

  “上山了!”时任大队专业队的王队长,好像是充足了电的高音喇叭,生怕别人听不到,在村里的每个弄堂吆喝个不停。

  因大队茶园扩展,原来三十个劳动力远远跟不上三百多亩茶园的培管。生产大队决定增派二十人,组成年富力强、有文化的五十人生产大军。王队长从来没带过这么多人,好像也比较兴奋,吆喝起来比平时更有劲。

  我正在吃早饭,听到喊声,几口扒拉完剩饭,柴冲上肩,锄头在手,父母帮我把备好的干粮和生活日用品挂在柴冲上,一出门便和几个人约好的同龄人向百桂尖进军。

  我们走到泥黄头顶,往前一看,王队长和几个年纪大点的村民已遥遥领先,大概比我们先行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的路程了。王队长看我们落后这么多路,又放开嗓子喊:“小伙子们,快点来,追不上我们,规定时间内赶不到要扣工分了。”大家听到队长的吆喝声,步子不觉迈得快了,队伍中阿生说了一句:“我们大家有没有信心,争取在岭顶赶上或超越他们。”“有!”大家异口同声。

  百桂尖海拔1055米,我们的专业队基地建在百桂尖海拔800米左右的地方——核桃湾。从家到核桃湾大概要走2小时左右的路程,也就是说有十公里的路程。在海拔200米到600米之间,是一段千年留存下来的石砌古道。半山腰处还建有观音殿,殿上面有一段百步石阶,修得极不规则,有些阶梯只有脚的半步宽,有些阶梯高出低阶梯的两倍,行走极为艰难。石阶的顶端,有一根一米多合围的老松树,砍柴的樵夫、过路的行人都会在树下的石阶上坐下来休息一下。年纪大的人到了这里,还没等屁股坐下,便从身上掏出旱烟袋,用自制的竹烟筒点上火,美滋滋地吸上几口。年轻小伙子抓紧放下肩膀上的柴冲,争先恐后地排着队去喝一口石岩缝里流出来的山泉。特别是夏天,那棵大松树像一把大雨伞一样庇护着这口泉水,不管上山还是下山,人们坐在松树下、靠在泉水旁,清凉得很,总想多歇一会儿。

  到了岭顶,我们刚好追上了前面的队伍,把岭前那些散落的队伍并成了一列。还有5公里的路程,道路地势平坦,也比较宽,走起来很轻松,于是年纪比较大一点的男子便放开了嗓子,唱一段睦剧《南山种麦》,哼一曲《孟姜女哭长城》三脚调,边唱边乐;小伙子则开始模仿杨子荣、郭建光,姑娘们学着李铁梅、吴清华,唱着不合音调的现代京剧,开开心心直奔专业队的基地——核桃湾。

  百桂尖上动植物极为丰富,除了步哥、八哥、猫头鹰、山鸡等叫得出名的鸟类,宿舍后面有一片核桃园,住着一种浑身雪白看似与天鹅和仙鹤样子差不多的鸟类,一年四季天刚蒙蒙亮就“呜呜”为我们吹起床的号角,所以大家习惯称它为“天空白”。还有穿山甲、黄麂、野猪、野兔、石鸡、高山娃娃鱼,都是国家保护动物,兰花、杜鹃花、野蘑菇、小竹笋、蕨菜数不胜数,黄精、覆盆子、金樱子等名贵中草药藏于山中,百桂尖真是大自然馈赠给我们的聚宝山。

  专业队掌管着与安徽交界的几千亩山林和三百多亩茶园,房子是土墙的,建有二层楼,一楼是三百多平方米的空心层,拿来堆放刚采回来没能运下山的茶叶,二楼是宿舍,另外厨房、猪圈、牛栏、卫生间一应俱全。

  “天亮了,起床了!”“吃早饭了!”一早睡得正香的时候,被队长粗野而宏亮的叫喊声惊醒,虽然心里极不情愿这么早就起床,却总也不敢怠慢,听到喊声还是一骨碌地起了床,整装待发。

  锄茶园草的时候,几十人排成一列,男一个,女一个,年长一个,年少一个,穿插排列得非常得体,干起活来也协调。可还没到歇工吃饭的时间,肚子却饿得咕咕直叫,据说这山上的泉水有一种天然的助消化功效,所以特别容易饿一点。

  “下班了,吃饭了……”青年男女箭步如飞,还没等队长后半句讲好,茶园里的人早已无影无踪了。队长见我们这些年轻人如此做事方式,回到宿舍就冲我们摇着脑袋念念有词:“吃饭打冲锋,做事磨洋工!”有时直接骂:“他妈的,像你们这样做事,到时候还要饿死,连自己都养不活……”看来我们的工作方式和样子确实不合他的心意。

  我工作了一段时间,觉得有些事不合逻辑,比如上下班的时间问题。我经过多次考证,每次下班回到宿室,总在5分钟之内,像是戴了手表一样精准,天气晴还好说,到了阴天和雾天,王队长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掌握时间的?

  在专业队里,食堂的闹钟是唯一掌握全队时间的宝贝,还有一台算是比较高档的大收音机,空闲时大家都喜欢围着它,听新闻、听音乐、听戏剧,听单田芳讲故事,听马季、赵炎说相声。队里还置办了一张乒乓球桌,下班之后,参加活动的可轮流着来。姑娘们却从家里带来毛线,编织漂亮的毛线衣,还可以踢毽子、跳绳,也算是丰富了业余生活。

  连续的阴雨天气过后,终于迎来了晴好天气,趁着饭后休息时间去观景。环视四周,群山连绵起伏,视力可及百里有余;俯视山下,蜿蜒曲折的新安江像一条青龙,沉睡在广袤的歙山之中。到了夜晚,满山遍野零星居住徽州人家,窗户透出闪闪的灯光,和远处的星星连成一片,很难分辨出天和地。

  随着天气的好转,大家把乒乓球桌搬出房子,放在空旷的晒场上,姑娘们也迫不及待地搬来四尺长凳,坐在球桌旁,边织毛衣边观战。

  我接过阿昌给我的球拍准备好,示意对方开始,见对方发球过来,觉得这是一个可以直拉的好球,我就用力直拉,不料拉偏了,乒乓球直接飞向坐在一旁观战的姑娘阿花的脸上,只听“啊唷”一声,看她手捂着脸,我慌忙走过去说:“对不起,看一下,怎么样了?”我随手想帮她揉一下,谁知道我的手刚碰到她的脸,我的脸却被她一记耳光打个正着。随后的几天,我见到她就躲,知道那天不该去触碰她的脸,会招他人闲言碎语的。

  过了几天,在楼梯的转弯处无法避开的情况下,我与阿花再次相遇。“为什么见到我就躲,那天是我太冲动了,不该打你的耳光,我错了,请原谅!”“不,不是,是我不该把球打在你脸上,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揉你的脸……”“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明天下班后,有空能陪我去砍一点柴禾吗?”“可以,可以……”我忙不迭地应答。通过交谈,我们彼此打消了心中的疑团。那时晚霞透过窗户照在阿花的身上,她微笑着,整齐洁白的牙齿很好看。

  到了采茶季节,专业队分成以老年人为代表的制茶组和年轻人组成的采茶加运输组,每生产小队临时又增派了采茶叶的茶农,于是满茶园都是人,采茶歌响彻云霄。

  茶园有一条横路,路上是淳安的,路下是徽州的。我们几个青年男女看到徽州人来到边界上采茶叶,虽然徽州的土话很难听懂,可又觉得他们讲话好玩,于是在边界上和他们用各自的方言打起了“口水战”,采茶时的疲惫也在笑骂声中消了一大半。

  夏天的核桃湾白天和夜里温差很大,白天热火朝天,晚上睡觉还得盖棉被。随着太阳变红,月落时的彩云每一天从不重复,更新着的美丽图案让人一饱眼福。

  “今天跟谁打个赌,有谁能在那个水池中站上5分钟,就请谁吃一筒麻饼。”人群里忽然有人道。那个时候,只要一听说有好吃的,就会有人去冒这个险。“站不了5分钟,他就得给我一筒麻饼……”“我去,我去!”几个不知世事的小伙子争先恐后,心想:冬天是不敢,现在是夏天,难道这个水池里连5分钟都站不了?“我就不信……”一个叫阿道的小伙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就站到了水池中。大伙就围观在水池旁,炊事员也来了劲,赶快把食堂的闹钟拿来放在一旁,掌握好时间……刚到3分钟,见阿道在水里开始发抖,“吃不消了,吃不消了,脚咬进去一样痛,麻饼不吃了,我也没钱买给你们了……”边说边出了水池,笑得大家前仰后合。别人都知道,在此水中能站上个3分钟都算是好汉了,唯独阿道年少气盛,还想吃麻饼。

  在晒场上,几个老农在忙前忙后,不知道他们在干吗。我好奇地走过去看了一下,原来他们从山上采来了好多柴叶,准备制作纯天然的绿色柴叶豆腐。“小伙子们,等会儿去烧火,烧豆腐吃夜宵!”大家耐心等待,豆腐夜宵终于烧好,你一碗我一碗,再加上一小勺从各自家里带上来的辣酱,青青的豆腐配上红辣椒皮,看上去就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冬天即便下雪了,我们还得上山。走到岭顶,满眼是“青松还似老人须,翠竹压成狮子尾”的雪景奇观。走在前面的几个老农,正在摘松树上的东西往嘴里塞,“你们在吃什么东西?”“我们在吃松毛糖,很甜的,快来摘吃!”学着老农的样子,在树上寻找着松毛糖……大自然就是神奇,下了雪之后,再加上冰冻,在松树上产生了化学反应,变成含糖份的松毛糖。

  天气很冷,晚饭过后,大家都围在厨房间的两个长长的火炉旁,没有电灯,几十人共享一盏炼油灯。

  海伯伯在业余剧团学过戏,大家就起了哄,“来一段,来一段”。海伯伯见大家如此有心,捋了捋胡须,“哼哼”地润了一下嗓子,起身站立,还有模有样地来了个小亮相,然后上演了一段《空城计》和《徐策跑城》。

  第二个晚上,海伯伯见大家差不多都坐在火炉旁时,便开了腔:“今天晚上,中年人也该练练嗓子了,大家欢迎!”话音刚落,一个叫阿坤的男子自告奋勇:“那就我先来段李玉和,怎么样?”唱完之后,后面又有好几位轮流着唱,像是一场戏曲晚会,听得我们非常开心,一个劲地拍手叫好。

  第三个晚上,阿坤说:“小伙子和姑娘们,今晚不能就这样干瞪眼坐在这里吧,大家欢迎小伙子和姑娘们也来上一段怎么样?”“唱,唱,唱……”年纪大的一个劲地附合。年轻小伙和姑娘们不甘示弱,队伍里站起了两位爱好越剧的来了一段“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唱完又站起一对唱“十八里相送”,满屋回荡。

  王队长在晚饭过后拿着从大队部带上来的报纸,走进取暖室,我以为他要读报给大家听。“今晚由阿新给大家念念报纸,学习学习,了解形势,懂懂政策,不要做落后份子。”说罢就把报纸往阿新手里一推。大家见有人读报纸,立马鸦雀无声,洗耳恭听。

  整个冬天的业余生活就是在这种无数的夜晚来回重复,唱戏、读报、讲故事、听收音机,享受着自娱自乐带来的身心愉悦。

  上山整一年多了,时间一长,小伙子们也摸清了一些大自然的规律,知道如何来分出一天的时间点,什么时候该上下班了,什么时候该吃饭了。我们发现,天气晴的时候,王队长就往天上和四周环视一下便道“下班了”;雾天和阴天,他从不往四周张望,因为也看不到什么,他是凭听觉。因为山底下是那条美丽的新安江,那时整个新安江流域,当然包括从徽州深渡镇到新安江大坝、毛竹源,船是唯一承担客运和货运业务的交通工具。在核桃湾就能听到客运船停靠码头的“呜呜”汽笛声,王队长通过时间的磨炼掌握它们的规律,能分辨出由远到近、由近到远,船在街口、石门、溪口、小港等多个站点发出不同的声音,继而比较准确地掌握下班的时间,这个困扰我们很久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几个调皮的小伙子也积攒了这些经验,这天到了该下班的时候,大家都注视着王队长发号司令的嘴巴,等王队长准备张嘴的时候,我们一块先开口喊:“下班了——”王队长嘴巴张老大:“奇怪,这些不懂世事的毛头小伙子,今天怎么知道下班的时间到了?”

  回到宿舍,王队长没有生气,只是疑惑地问:“他妈的,你们这些小伙子,是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下班的?”几个小伙子和姑娘异口同声道:“我们不告诉你!”顿时“哈哈哈”的笑声在核桃湾的上空回旋……

  前两年,我重返阔别四十年的百桂尖,站在那块茶园中,仿佛王队长的号令声,茶农的歌声,少男少女欢快的笑声,依然还在核桃湾的山谷里回荡。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叶青 姜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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