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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 妈
发布时间:2021-06-04 08:28:44

李应富

我们淳安的许多地方,人们把莓叫做“姆妈”。姆妈的种类很多,我家周边最常见的有草姆妈、牛奶姆妈、大水姆妈,还有刺姆妈。别的地方我不知道,起码在淳安乡村长大的人,谁的记忆中没有孩童时期姆妈那甜甜酸酸的回味?

我们乡村人生命中最早认识的野果是姆妈,最早采摘到的野果也是姆妈。那还是我们趴在母亲背上或被牵在母亲手心的时候。乡村的母亲是天底下最能吃苦耐劳的母亲,她们要种庄稼、养牲畜、张罗一家人的一日三餐,还要带孩子,但是她们与世上所有母亲一样都只有一双手,于是我们生命的最初岁月,没有不是在劳动着的母亲背上长大的。母亲去喂猪,手中提着猪食,背上还要背着孩子;母亲去下地,肩上扛着锄头,背上也要背着孩子。母亲背着孩子出门劳动,在路上,或者在庄稼地边沿,常常要与姆妈相遇,这时母亲往往会蹲下负担着的身子,挑几颗最红最亮的姆妈,扭头塞进孩子的小嘴。母亲牵着孩子的小手走在山路上,孩子还是走得摇摇晃晃的呢,又与姆妈相遇了,那是多么红亮的姆妈!此时,母亲会轻轻放开牵着孩子的手,注目着,微笑着,任由孩子摇摇晃晃走到姆妈草中,任由孩子自由地挑选自己看中的姆妈。

我不知道我亲手摘下第一颗姆妈时,母亲有多么高兴,我只记得当我把采到的姆妈与母亲分享时,母亲幸福的神色带着陶醉甚至激动。因为采摘姆妈,我也没少让母亲操过心。我曾在洪水刚刚退去时偷偷去溪边采摘大水姆妈,母亲知道时扔掉手中的猪食木勺,一口气赶到溪边,她是害怕我被依然汹猛的洪水冲走。我曾在傍晚去野地采摘姆妈,由于贪玩,直至天黑了才想起回家,而这时家的方向传来了母亲焦急的呼唤声与急促的脚步声……

上小学那年深秋,我出麻疹请假在家。那时哥哥妹妹都在学校,父母要在生产队出工,家里就我一人。母亲不知听谁说出麻疹吃不得酸的东西,不然以后吃什么都会牙酸,而且牙齿会提早脱落,母亲知道我嘴馋,就一再叮嘱我不许去摘姆妈吃。母亲举了好多例子,谁谁出麻疹时吃了姆妈,现在满口牙齿掉光了;谁谁出麻疹时吃了姆妈,现在连肥猪肉都咬不动了,因为一咬,牙齿就酸得不得了。不知母亲举的例子是事实还是应时编造,但母亲劝阻我吃姆妈的心情很强烈。那些天,我知道不远处芭蕉湾的刺姆妈正在成熟,刺姆妈的酸甜与秋日阳光的温暖,是那么有力地吸引着我。那天母亲去生产队干活时,我终于挡不住诱惑,偷偷跑到芭蕉湾,一头钻进刺姆妈丛中……儿子的心思与行为哪里瞒得过母亲,母亲一回家就看出我去摘吃过姆妈了。那是多年以来母亲对我发的最大的一次火,似乎我吃任何东西都会牙酸了,似乎我就要脱光满嘴牙齿了。那天烧晚饭时,母亲不再喊我去烧灶火,灶头门顶水壶中的水滚烂,母亲也不喊我去倒了,吃晚饭时,母亲也不再喊我抓紧上桌吃饭。母亲说,你饭也不要吃了,就吃姆妈当饭,掉完你的牙齿,以后看你怎么吃东西!

下了一场长雨,溪涧里发了洪水。那天雨终于停了,大我两岁的哥哥带着我迫不及待地爬到屋后山上。屋后山上前几年砍过柴,新长出的小树林里生长着许多牛奶姆妈,我们一边寻着采着,一边往高处爬,爬到很高的地方时,天空又下起大雨来了,铺天盖地哗哗地下,我们躲到了一棵大叶树底下。等雨停,我们一滑一滑地往山下走时,才隐隐约约听到四周传来的呼叫声,慢慢听清楚了,原来是在喊我们兄弟俩。最先找到我们的是爷爷和邻居大伯,他们背着我们回到家时,我们才知道家里出了大事,屋里屋外站满了人,隔壁邻居和村里的人几乎都在我们家。母亲被大家围在中间,坐在一张小矮凳上,披头散发,面无表情,衣服全部湿透,沾满泥巴,手上脸上有一道道被树枝、荆棘划出的血痕。

原来大雨下来时,母亲没寻见我们,就知道我们去摘姆妈了。母亲在房前屋后使劲喊,也不见我们回答,于是慌了神,那时屋子旁边那条山涧正发着轰隆隆的大水。母亲嘶声力竭的呼叫声惊动了邻居,了解情况后,大家也急了,唤着我们的名字,村里人分头从山脚各个地方爬上山去。后来我堂弟告诉我,大家上山寻找我们时,母亲吵着也要去,但母亲已经急得没有一点力气,也不管是石壁还是荆棘丛,疯了似的哭着喊着往上爬,滚下来又爬上去,好不容易才被大家抬回家里……

母亲没多少文化,小学都没毕业,也没见过大世面,就如我们乡间随处可得的姆妈一样,普通朴素。我们淳安许多地方的人把莓叫做姆妈,其实先被叫做“姆妈”的是母亲,姆妈也是我们方言对妈妈的叫法。我不知道作为野果的姆妈,怎么会享有这么尊贵的称呼?

母亲睡了,在那个冬天,刺姆妈还挂在树上的时候。母亲睡在一面向阳坡上,那面坡上,年年春暖花开的日子,都有很多姆妈草从地下长出来,暖暖地绿了一地,闪闪地红了一地。

地下,静睡着我的姆妈。地上,生长着我的姆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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