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美娟

鱼认为南京是个山水形胜之势与帝王霸业之气相融的城市，阳刚如石头虎踞、钟山龙蟠，阴柔如风情万种的秦淮河……还有什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之说，把六朝古都渲染得异常神秘。

鱼说的事离我很远，远到像听故事。我的眼睛里只有阳光，浑身只感到灼热。才六点半太阳就热辣辣的，可见南京仍是火炉。我曾到过南京两回，记住的东西不多，只有温度能透过皮肤，深入人心。

“轮胎扎了个钉子！”惟清的惊叫，把原本散开的人吸到一堆。果然，一枚中号大头针粗细的木工钉深深嵌在后轮胎。

不太要紧吧?那么细?有人迟疑着。马上就出发了，这枚钉子出现的不是时候，多少有点扫兴。又是一个变故，我想。

因为太早，修理部没开门，惟清将睡梦中的帅哥呼起来，摆弄了个把小时，确定万无一失才出发。

显然，这是昨天从粟阳到南京留下的隐患。出发前，汽车轮胎和一些要紧的零配件该换的换，该检修的检修，不用检修的也让师傅细细查过。高原行车，谁也不敢马虎。“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在修理部等待的时候，我的心头闪过这两句，但很快被我从头脑中挤出去。

一枚钉子，没什么大不了，常言道好事多磨。惟清认同我的说法。但她的眼中仍有一丝不安，但故作轻松，大概是怕我担心。

所有车辆在梅山服务区会合后，编队出发。出发的兴奋，把大家激荡得情绪高涨，谈锋甚健，以至车内慢慢热起来，还不自知，以为是高兴的。直等闷热到有点不对劲，惟清才开始左右拧空调开关，把手频频伸向空调出风口，打到最低，仍不见冷风。她有些怀疑地看看我，见我点头，仍不信这是真的。车内越来越热，很快汗水在我的前胸后背畅快淋漓起来。

空调坏了。惟清终于下了定义。又是一个变故。我在心里说。车队得到惟清的报告，集思广益。空调却不为所动，依然故我。当务之急是降温！仲夏骄阳似火，密封的车内没有空调是可怕的。开窗户吧，耳朵受不了；开天窗，恰如头顶飞机在轰鸣，只好关上。于是，减速到80码，再开窗，仍是一种折磨，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边要赶路，一边要开窗降温，只好开一会关一会。开窗时减速，关上时猛踩油门。

鱼和老大一前一后陪着我们，其余车辆往前寻找修理店。很遗憾，沿途不多的几家小店根本没有配件，汽车总部配送最快也需三两天。按我们的行程计划，第二天就到成都。商议的结果是与其无为地等待，不如直接到成都总厂去。

还有五百多公里才到目的地，惟清怕我中暑，建议我去坐老吴的车子。不知怎的，我的内心升起一种悲壮，认为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必须陪在惟清身边，甘苦与共。

“到西藏就凉快了，空调要不要无所谓。”出于好意，有人找了个安慰人的话头。惟清的面颊通红，汗水沿着发际眉梢逶迤而下，已经热得不耐烦了，她无暇顾及望梅止渴的劝慰，回出的话里有了石头的味道：“下雨怎么办?”大家也理解，便转移话题。

汗水涔涔，为方便揩擦，惟清干脆扯条毛巾挂在脖子上。为防止中暑，车内的风油精气味已经浓得化不开，霍香正气水也各自喝了两瓶……热得实在受不了，热得心跳加速，热得头脑发晕。

惟清试着找老钱商量：“能不能换车开一会儿?”“服务区换车。”老钱很干脆，没有半点拖沓。

换了车之后，老钱便以感冒需要出汗为由，一直把我们的车开到宿营地。第二天，为了阴凉，并赶在汽车总厂下班前换配件，又是老钱和燕子陪惟清提早一个半小时出发，上午十点换车后，一直由老钱开到成都。下车时，整个人像刚从水里钻出来似的，老钱乐呵呵咧着嘴，似乎酷暑中开一辆没空调的车，让他捡了大便宜。

不知是老天变脸快，还是惩戒我们的贸然闯入，当我们行驶在湖北巴东的奇峰险谷时，为着弯多路窄遂道多，限速之多之繁堪比城市繁华路段的红绿灯，一会60码，一会100码，一会80码，不断变换。景观跟着变，天气也跟着变，一会晚霞满天，一会暴雨如注。雨刮抵不过雨速，车前是白花花一片，隐约可见一点点路的轮廓和前车朦胧的双跳灯。那真是开车的凭感觉，坐车的悬着心。

燕子的车技不错，口才也不差，一路上，细数着老钱待她的点滴以及她做的美食。雨大不能开窗，惟清担心老钱要闷坏了。

幸亏，暴雨的路段不很长，半个多小时后，我们如同进入演出时的特设场景，车尾尚在雨中滂沱，车首已是残阳如血。

晚上九点半，我们抵达巫山县城。

县城像悬挂在公路的下面。下去的路，坡陡、狭窄、弯多，有一两处不是下滑，是下坠，如坐电梯。我的心“呯呯”地像要跳出胸腔。路边那些停靠的车辆，像挂在斜坡上的蝙蝠。

走进亦幻亦真的霓虹灯的光影中，我不敢想明日的骄阳会给惟清带来怎样的煎熬，不敢想今后的旅途还会遇到哪些不测。一切都不管了！除了对川区景观的好奇，对巫山李子的喜爱，只剩下正宗川菜麻辣带来的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