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丰

三姑妈名字叫富娥，嫁在安徽歙县的溪口村。

她在我的记忆里始终是模糊的，平时努力回忆，终忆不起她活动着的影子，许是她出嫁时我还幼小，按时间推算，应该我那年还在母亲怀里吃奶。

三姑妈有一张和闺蜜们的合影，照片原来夹在我父亲的一本笔记本里，后来我拿出来压到玻璃台下，天天都能看上一眼。三姑妈脸蛋圆圆的，一双眼晴放射出青春的光芒，头上梳两条乌黑的辫子，一条搭在右肩上，用双手拨弄着，微斜着头，看着你微笑……

三姑妈在我五个姑妈里头是最聪明的，听我母亲说，有时候祖母对我母亲发了脾气，三姑妈会悄悄地避开祖母，安慰起我母亲来。新中国成立后，三姑妈参加了扫盲班，开始读书认字。村里的扫盲老师是我们隔壁在读的一位高中生，名叫二春，是村里绝顶聪明的一个子弟，因身体健康原因休养在家，村里刚好叫他当扫盲班的老师。三姑妈从“天地日月，山川河流，风雨雷电”识字起，若有不懂的就去问老师，勤奋刻苦，一个月下来认识了好几百个字。

扫肓扫到三个月上，三姑妈和二春老师好上了。村里人知晓后都羡慕，说是一对好婚姻，两个顶尖人物在一起是绝配。

二春的父亲是老中医，知道儿子病的轻重，暗中劝导过三姑妈，叫她不要把心放在他儿子身上，二春的病难医。二春得的是肺结核，在那个年代还没有现在的异烟肼、利福平（利马坦）、乙胺丁醇、吡嗪酰胺等抗结核特效药。他只有服父亲开的中药，一帖一帖地服，整幢房子药味飘香，但他的咳嗽却是越来越密集了。三姑妈心已相许二春，有空就去给他煎药，顺带读书识字。每次煎药回家，一身中药气，惹得祖母骂声不绝。

祖母为了女儿好，东托人西托人给三姑妈找婆家，终于找到了一位在粮站工作的后生家（安徽歙县溪口村人）。粮站在贤墓村，后生很中意三姑妈，晚上一下班就跑到我们家帮助做家务，勤快诚实，很得家人喜欢。

可三姑妈死也不同意这门亲事，祖母威慑说：你死也要给我死到安徽去！要是嫁给二春，我死！一年后，三姑妈拗不过家威，终是起嫁去了安徽。

出嫁那天，三姑妈外着红衣红裤，内套黑衣黑裤，也没要一件我祖父母给她置办的嫁妆，空手跟着三姑父走出了门。走过二春家房子，三姑妈脱了红，显一身黑，泪流满面地匆匆别去。二春已病入膏肓，咳嗽阵阵，响彻一弄。

嫁到安徽大半年的三姑妈亦身怀六甲，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有一天，三姑妈要洗衣服，寻妯娌要洗衣盆，妯娌不在家，她就擅自拿来木盆洗了衣服。妯娌回家后怪她不打招呼，是偷木盆，一串难听的话就没遮拦地喷出来：你好没面孔的，娘姆家里连一件嫁妆也不给你，你肯定是做了不好的事，弄得家里人不高兴。

这话，拨断了三姑妈痛苦而脆弱的心弦，她不声不响地开始打扫、折叠，整理好家里的一切，她穿上出嫁时的那一套黑衣黑裤，又不声不响地走到村口的江边，“扑通”一声跳入江水中。那条江是新安江，水从安徽黄山悠悠荡荡流出，一路流过淳安、建德、桐庐、富阳、杭州，终归大海。

三姑妈就这样走了，只留下一字条：我问过人，村口的那条江是新安江，水会流过淳安的，我死了也要回淳安老家去。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叶青 王志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