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荣

或许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记忆的匣子有时候会突然打开，1972年春天在洪水中救人的那一幕，如画面一般在眼前浮动。

那是清明节后的一个星期日，上午倾盆大雨，午时雨后放晴，一片春光明媚。吃过午饭的我，拿着柴刀，扛起柴担，准备去八角红山坞砍一些豆角扦。我走到村外的小河旁，只见上游的洪水滚滚而来，再向下游奔腾而去。河的下游有一座木桥，这时对岸一位满手捧着映山红的小男孩，正蹦蹦跳跳地到了桥中央。突然，洪水潮头涌到桥边，瞬间将木桥冲垮，那孩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不好,有小孩落水！“快救人，快救人啊——”我甩掉柴担和刀，一边呼喊，一边拼命朝小孩落水的下游飞奔而去……300米左右的平行距离、15米的高低落差，我一边奋力跑一边脱抛衣服，追至小孩漂流处，猛地跳下河向他游去。由于跑得太急，喘着粗气的我在河水漫过胸后感觉呼吸困难，只能随着洪水上下漂荡往下流，但一直追不上小孩。好在我头脑清醒，果断向岸边游去，上岸后再顺流向前奔跑100多米，跑到超过小孩的位置后，再重新跳下河水，等到小孩漂流到我跟前，我把他紧紧抱着游上了岸。

有两位村民听到呼救声后赶到了现场，眼见小男孩已失去知觉，急忙按老辈人讲的方法进行施救：把小孩放在我的双膝上，面朝地面，拍打背部，帮他把吸入的水排出。小孩吐了几口水，但知觉还没有恢复。在河边放牛的小孩奶奶急急忙忙牵来一头大水牛，大家把小孩放到牛背上，面朝下，赶着牛转圈，以牛走动起伏的方式继续给小孩排水。十几分钟后，小孩终于苏醒过来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一位年青人抱起小孩，把他送回家中。

此时，我才感到身上阵阵发冷。我跑着碎步，沿路把抛掉的衣服捡回来，发现少了一件酒红色毛衣，可能是沿河快跑时随手一丢，不小心把这件毛线衣抛进河里冲走了。回到家中，疲倦的我换上干燥的衣裤，像啥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返回山里去完成砍豆角扦的任务。

这个被救的小男孩叫胡应明，当时才7岁，就住在我家隔壁，是我胡家同宗。他父亲早年参加过新安江水电站建设，1960年被精减下放，回到安徽省绩溪县老家务农，因有点文化，就在生产队兼记工员，后来不幸患上直肠癌去世。父亲去世后，母亲因为婆媳关系处理不好，带着小女儿改嫁到千岛湖水库边的歙县正口，只留下奶奶带着他这一个孙子。等奶奶一过世，胡应明就成了孤儿。

我那时在村里当干部，家境一直较好，就经常接济和关爱他。我到淳安工作后，又把他带到了县第一人民医院食堂做杂工，做了几年后，他转至水源林场做了一名护林员，再后来回绩溪老家成了婚，生下一个儿子。夫妻俩恩恩爱爱、齐心协力，盖了两幢新房子，过上了衣食不愁的幸福生活。如今，他们的儿子也已大专毕业，在合肥城里找到了一份工作。

五十年过去了，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假如那天我没去砍豆角扦，也没在第一时间发现小孩落水，更没有跳进水里救人……胡家孤儿或许就那样走了，那这世上就没有这么一个幸福家庭存在了。

生命是如此之轻，生命又是如此之美！我因人生有了这样一次有意义的经历，在心有欣慰的同时更加珍惜生命，在几十年时光里坦然接受生命里所有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