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富

　　我们山里有一种鸟，叫起来声音是“七恰七恰七七恰”，我们叫它“七恰鸟”，叫着叫着，我们把“七恰”两个字叫变了音，成了“七巧鸟”。“七恰”是鸟的叫声，也是我们半官半土似是而非的“喜鹊”两个字。所以，我一直以为七巧鸟就是喜鹊。

　　七巧鸟飞来，停在树上或落在地上，“七恰七恰七七恰”，唱得热闹时，我们中准会有人说：“七巧叫，客人到！”

　　我们山里不缺绿树翠竹，我家房前屋后有桃树、梨树、枣树、枇杷树，房子四周一眼能看清的有枫树、松树、柏树、合欢树。七巧鸟飞来，常常三五只、七八只或者十来只一起，站在在树上鸣唱，也跳在地面作歌。多只七巧鸟有时挤上一根树枝，压得树枝摇摆下坠，于是四散飞起，哗啦啦，旋即又落下。七巧鸟落在门前地上，忽走忽停忽跃，像是现时流行的广场舞的舞者。

　　“七恰七恰七七恰”，七巧鸟一来，总要唱得我们寂静的山村喧闹无比。

　　七巧鸟唱腔清亮婉转，模样也好看得很。它红喙红爪，羽毛黑白相间，尾巴比一般的鸟要长许多。我们大多数时候叫它七巧鸟，有时也叫它长尾巴鸟。

　　上过小学快上初中了，我才知道七巧鸟不是喜鹊，那时我已认得好几个字。家里有一顶衣橱，拉门上是油漆师傅作的图画，有对称的两面门上画的，均是一树老梅两只小鸟，画也是对称的。我认出题字是“喜鹊报春”，报春的喜鹊不是我从小见惯的七巧鸟，它们的模样相差太大了。

　　新发现并不妨碍我对七巧鸟的喜欢。七巧鸟模样好看，飞姿优雅，叫声好听，更有“七巧叫，客人到”的利市说法。那时我还不知道七巧鸟是一种叫人有点小讨厌的鸟，许是我太小，母亲不曾告诉我七巧鸟偷吃晒在门外的酱块、薯条，父亲也不曾告诉我七巧鸟偷吃玉米、花生的种子与果实。那时叫我痛恨的鸟类只有老鹰。我们家的鸡经常在门前屋后的草丛中树荫下啄食、追逐、吵闹，本是一派祥和，老鹰却总来破坏。每当鸡们咯咯咯慌乱叫起来时，就一定是老鹰来了，我们跑出来驱赶，老鹰早叼着一只鸡飞在半空中，只留下几片羽毛散乱飘飞……

　　真正了解七巧鸟是多年以后。那时我在离家几十里的山外谋生，知道了七巧鸟还有一个名字叫蛇雀，据说是它长长的尾巴像蛇，又说它是一种连蛇也敢吃的鸟。其实除了蛇虫、野果，它还吃农户种植的桃、李、枇杷，吃地里的庄稼，有时连农民刚种下的种子也被七巧鸟从泥土下扒出来吃掉。

　　那年我在老乡闲置的地里种了些红薯，次年初春，未吃完的红薯甜得很，老婆用它们做红薯干。晒红薯干那天，七巧鸟在我住处的房前屋后欢叫了几乎一整天，傍晚去阳台搬红薯干，才如梦初醒——早晨晒上阳台的满满三团簸红薯干，此时几乎被扫荡一空！原来七巧鸟这天的欢叫，是赞美红薯干的鲜甜美味，同时呼朋唤友加入红薯干大宴。

　　老家山里的七巧鸟依然热闹。七恰七恰七七恰，上次回家，又几乎在七巧鸟的欢唱中度过一整天。七巧鸟在我家对面山上叫着，飞到我家屋后叫着，又飞到门前地上叫着。我走过去，七巧鸟飞走了，我转回家，七巧鸟又飞来了。七巧鸟似乎怕我，又似乎好奇于我。

　　门前枇杷树底下，一只小塑料盆里，盛着父亲吃剩的饭菜，看样子是父亲故意留着给七巧鸟吃的。

　　我说父亲，这种鸟偷吃玉米花生的，坏得很，还把饭给它吃?

　　父亲说，七巧鸟偷吃是偷吃，但不是很坏，来家门前，就像客人一般，吃不完的给它们吃，总比倒掉好。

　　看来父亲至今也还是喜欢七巧鸟的。

　　家里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去年我哥装的，为了随时掌握独守家园的老父亲的日常起居。这天，通过监控，我看到父亲坐在门口小凳子上小憩，门前地面上，有七巧鸟在走，在跳，跳街舞一般。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叶青 王志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