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运生

记得1977年9月中旬，淳安钢铁厂因砌筑厂区围墙需大量砖头，虽然近在咫尺有座规模不小的县属姜家砖瓦厂，但该厂当时以烧制平瓦为主，“八五”红砖不多，故贴出告示收购老式砖头，每块一角钱。

一块砖一角钱，价格十分诱人，但淳钢附近的村全属移民后靠村，建了后靠房所剩的砖头无几，无砖可卖，大家就把目光瞄在新安江水库枯水期显露起来的外迁移民村的废墟上。当时还属集体化，外出搞副业挣钱的机会不多，队长却很开通，同意我们四人离队去捞砖，但必须每人每天向生产队交一元五角的副业款，记同等劳力日值工分，于公于私皆有利。

我们每人一辆独轮车，一副畚箕担，一把柴刀，带上几块熟番薯就动身了。来到洋畈、大路口等村的废墟上，见完整的砖头并不多，大多是破损、半块的。先是捡，将东一块西一块的好砖捡来叠堆；再是挖，往乱石、瓦砾、污泥覆盖的屋角、弄堂底下挖寻，因屋角是用好砖砌的，弄堂里的堆积物是左右两堵墙倾倒而积的，好砖的概率高；后是捞，到膝盖深的水中去捞（村址废墟有高低），先捞易捞的，再到屋角、弄堂处的堆积物下掰捞，弄得满脸泥浆，浑身湿透，双手划破，累是累，苦是苦，但每捞到一块就是一角钱，好似捞到了一块“金砖”，那高兴劲甭提了。

后来，近处没得捞了，我们就商议到远些的龙源港去捞。淳钢离龙源港远且无旱路，绕山走能达，但就是有砖也运不来，要去就得有船。我们沿库边山脚找，东寻西找终于找了条废弃的小船，舱内积有小半船水，把积水舀干，水干船浮，见两舷尚可，只是船底有个硬洞，即割下块披肩袱，用黄泥拌草捣烂捏成团并将其包裹将洞塞住，斫来毛竹当撑篙，边撑边舀渗水将船撑到龙源港。

龙源港原有个大村叫龙源村，后来有部分村民移至金华塘雅。小船撑至龙源村水域上，废墟离水面虽有半撑篙深，仍能清楚地看见里面散乱着很多整块的砖头，不禁高兴万分。我们四人当即作了分工，我与另一位水性好且年轻点的负责潜水捞砖，两个年长点的在船上，一个用撑蒿稳定小船，另一个用畚箕伸至水面接砖。

有道是“粒米不经师也要夹壳吃”。刚开始时没经验，我一个猛子下潜随惯性已游出一段路，捞起一块砖用左手捧在胸前，右手使劲划着水，钻出水面奋力朝小船划，游到船边攀住撑蒿，再将砖头放入水面的畚箕里，稍歇一会儿，长呼一口气，再下潜第二次。就这样，我一个猛子一块砖头，有时两块，虽然每次基本上不空手，但总觉得慢且吃力。于是就想出个好办法：我叫船上那个撑篙的将小船移动，每移离一小段水面即将撑篙戳入水底并用双手撑牢固定，两个捞砖的轮番潜水，下潜时双手捏着撑篙快速往下，并以竹、撑篙为轴心在其周围寻找砖头，上浮时单手捏着撑篙奋力往上，再将砖头放入畚箕里，一个位置捞没了将小船再次移动，重新固定。这样，下潜、上浮时均能借助臂力，既减轻了潜游时的强消耗，又大大提高了效率，真是两全其美。

我俩几乎在水中泡了近6个钟头，潜了多少次已弄不清，眼睛红得像兔眼似地，连看太阳都觉得长了毛，又涨又痛。上了岸，我俩累得躺在地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另两位伙计忙着堆叠砖头，清点数目，竟有1600多块。啊，1600多块？我一屁股坐了起来，努力睁开胀痛的双眼问：“这么多，没点错吧？”“点了两遍，绝对没错。”我又躺下，仍紧闭双眼，心里估算今天自己大概潜了多少次水：1600多块砖，两人对半一掰平均每个人800余，下潜一次捞一块的居多，就近800次，除去一次两块的，至少也有700余次，何况我的水性比他强，肯定下潜的次数略多，就算一天下潜700多次，也可以申报吉尼斯纪录了。这一想，不禁后怕起来，觉得这种要钱不要命的事以后少干最好不干，否则挣了钱花不了钱，多惨。

因为天黑，更因为太累，当晚我们就露宿在龙源村址后的晒坦里。

第二天天未亮，我们就被雨水淋醒。头戴小箬帽、身披塑料皮的我们就站在雨中，面对那么一大堆在水里浸泡了近廿年、每块又重又滑的老式砖头犯了愁，怎么运？唯一的办法是用船，但这只又破又小的船肯定不行，但另找条大些的好船谈何容易。怎么办？思来想去只有找我那在淳钢船运队开铁壳船的朋友王长年帮忙，托他挤时间来运一趟。主意一定，马上撑着小船冒雨往淳钢方向赶。哪知刚撑离龙源港不远，江面上就刮起顶头大风，风高浪急，小船剧烈摇晃，上下颠簸，撑篙、扁担根本驾驭不了它，更甚的是浪尖竟把塞破洞的黄泥包裹冲脱，江水“嘟嘟嘟”地往舱里冒，再不弃船逃生恐怕都要喂鱼了。我们四人看准风向，顺着浪头的冲力，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破船漂靠在江边山脚，伸手攀住柴枝才躲过了这一劫。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淳钢那高大宽敞的厂区、铁花飞舞的车间、桅杆林立的水运码头、沿山形地势而砌的围墙等都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错落有致、靓丽多彩的景区建筑。但我每次乘车途经淳钢旧址，对景区新景似乎均视而不见，脑海里浮现的仍是当年捞砖头的那些情景，其间的劳累艰辛与兴奋喜悦、超极限的潜水与差点葬身鱼腹的惊险仍历历在目，终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