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美娟

西安是我们车队的最后一站。从南京的集结到西安的化整为零，我与他们从陌生到熟悉，和衷共济了近一个月，那份情谊，只有经历过了，才会懂得，才会珍惜，才会不舍。

燕子将从西安出发，重启她的陕北红色之旅。鱼、唛子、三哥他们因假期所限，或直接回家，或在回家前，沿途再走一两处景点。我们属后一种。

惟清撇开急等她回去处理的棘手事，非要送佛送到西，还附带一个景点。惟清做出的决定是不许更改的，我们只能顺着她，选取一个景点。我想看“天下第一关”的潼关。元朝张养浩的“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道尽了冷兵器时代兵家必争的雄关险隘，历史上有过著名的潼关七战，我印象最深的，除曹操与马超的斗智斗勇，再就是哥舒翰与安禄山的潼关之战。因为唐玄宗的一念之差，潼关失守，他将亲手缔造的盛唐推向深渊，将自己宠幸的杨贵妃送上绞架……惟清觉得潼关太近，看点不多，最后选择了我们仨都喜欢的壶口瀑布。

离开了气势恢宏的壶口瀑布，我们便踏上了回家的路。归心似箭，我们都不想在外面过夜了，惟清和静也商量好了，人休车不停，昼夜兼程直奔千岛湖。一如当年昼夜兼程赶赴山东青岛。

在全能导航的引导下，我们顺利到达开封地界，远远近近已是各色各种造型的霓虹灯的世界。

过了开封，到下一个服务区，你来开，我想眯一会儿。惟清在等绿灯的时候，扭头对静说。没等静接茬，安全通行的绿灯已亮起。半个小时后，我们的车在一处红绿灯前停下了，惟清看着高悬在前方的路牌，拗过头，看定静：我们好像又回到原地方了？静梦醒般地盯着路牌，随口应了一句：不会吧。其实，她根本就没注意。我说跟你换着开的时候，就是这个路口。惟清虽然在坚持，但语气明显的有些疑惑。

静心里清楚，开车看路牌，是惟清一贯的风格。她的否定不是怀疑惟清的观察和驾驶水平，而是针对导航出错的地方：要知道，开封可是八朝古都，中原腹地，虽几经更名，它仍是世界上唯一一座连城市的中轴线都未曾变动的都城。自夏朝建都以来，经战国时期的魏国，五代时期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还有宋朝和金朝，迄今已有4100余年的建城史和建都史。它是上承汉唐、下启明清，是北宋时期清明上河图的原创地，有"文物遗存丰富、城市格局悠久、古城风貌浓郁、北方水城独特"的历史文化旅游城市，导航在哪都可以出错，断断不可能是这里。她忆起在地广人稀的西藏，吃过导航的苦；在偏远的没完全对外开放的景区，导航出过错。她大概已经忘了，几年前从杭州前往上海时，被导航领着兜了两圈，也没离开杭州，最后到高速路口问收费员，才上的高速；到上海，原本下高速十几分钟的路，硬被导航带着横穿了大半个上海；出上海的时候，若不是违拗了导航的指令，在每一个红绿灯路口，用最原始的办法问路，又将重蹈进上海的覆辙。

绿灯亮了，惟清只能听从导航清晰果决的指挥，继续前行。半小时后，我们又回到了原地。这回，我们仨都注意到了。难道是路牌和车载导航同时出问题？

等第三次绿灯亮起的时候，惟清关掉车载导航，把自己和静的手机导航全用上了，在那个悦耳的不容置疑的声音里，我们再度出发。俗话说：事不过三，这次一定可以了。不料，半个小时后，我们又回到了原地。经过这一番的折腾，惟清和静都没了脾气，人休车不休的计划由此告破。

同样的路口，同样的导航，头一晚，我们就像蒙眼拉磨的驴，在这里不停地绕圈圈，第二天上午过路口时，连一丝磕绊都没有，一路顺风。真不愧是帝王将相之都，连留人的方式都不一般。惟清托开封的朋友订的酒店，偏巧又是汴京，再加上室内装修风格与饰物的摆设也是古色古香，恍恍的，有一种穿越的错觉。

唐僧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难，返程时还有一难，经书也残破了。我们的川藏青行，也是险象环生。刚准备出发，汽车轮胎上扎了个钉子；车队汇合后，在高速上跑得正欢，空调又坏了，接下来是落石、深坑、高反、感冒……大大小小的事情经历了不少，眼看快到家了，还差点酿成大祸。

在临安下高速时，天已经麻麻黑了。眼看离千岛湖是越来越近了，我正惴想着回家时的种种，突然听惟清一声惊呼：不好，车内起雾。我赶紧看向前面，果然，原本清晰的车灯光柱变成一圈模糊的光影，别说路面，连路的轮廓都分辨不清，惊慌地喊惟清停车。惟清急得声音都变了，常用的除雾办法都不顶用。我们的车子正行驶在一个倒着的“U”字形的弯道里，右边路基深处是哗哗作响的流水声，左边沿山是呼啸而至的大卡车，我们是停又不能停，往前开又看不清路，所有电视上见过的翻车、撞车惨烈的事故现场顷刻涌现。惟清凭着模糊的轮廓谨慎熟练地驾驶着车辆，静第一时间上网寻求帮助。与大卡车即将错肩之际，车内的雾终于在网友的提示下，消散了。

从千岛湖出发，经浙江、江苏、安徽、湖北、四川、西藏、青海、甘肃、陕西、山西、河南，跨十一省，行程万里，历时近一个月，整个车队没有一个人半途退出的,也没有一个人掉队的。

一路上，我们经受了高温的炽烤，也迎来凛冽的寒风；看过暖日下花草的摇曳，也遭遇过寒冷的雨雪；见过有生以来最原始最野性的美景，也经历了泥石流、落石、爆胎、高反、感冒等死亡的阴影。

一路上，我们曾为万里之外家人的一句寻常问询而流泪，为阿里野生动物们的自由奔跑而尽情欢呼，我们任性地宣泄着日常封闭的情感；沿途的艰辛和个别人心的丑陋，也曾让我们情绪低落，心生怨愤，但大地山河庇护下的一路平安，让我们的内心，时而泛起幸福的潮水。

当一次次陷入困境时，那种相互携持的自觉总让我们情不自已；当一次次摆脱危险，站在四五千米的高原吞吐时，那种直面死亡后对生的感悟，是江南温婉的山水永远不能给予的。短短的二十多日，感觉比庸常岁月的二十多年还要漫长，还要刻骨铭心。毫无疑问，那是一段艰苦的旅程，一段危机四伏的旅程，也是一段收获满满的旅程。

如果还有这样的旅程，如果仍让我选择，我还会背上行囊，再度上路，一路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