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丰

　　家乡，那一珑珑山地，一丘丘水田里的麦子、油菜黄了的时候，枇杷、杏子，连那些小鸡、小鸭也跟着一块黄起来，农人的眼珠翻滚着一眼黄黄灿灿——春天里的播种与收获到了。

　　收获了麦子，留下麦杆，我们用麦杆来装萤火虫，当作灯笼，一闪一闪地割破黑夜；我们用麦杆做一杆喇叭，嘟嘟嘟嘟吹，吹散寂寞。

　　麦杆是我们的好玩具。

　　那个年代，我们有什么好玩的呢？

　　扳指数一数，无非是：玩纸飞机、纸火箭、竹筒水枪、木壳枪。我们玩性不止这些，我们还玩活的：捉蜻蜓，用一根麻线系住它的尾巴，让它欲飞不去；拍死苍蝇吊出蚂蚁倾巢出动。男孩子玩这些。男孩一玩就什么都不管啦，大人一声呵斥“还不回家吃饭！”才猛然醒来。

　　女孩子玩跳圈、挑花、撑子（一种玩石头子的游戏）。奥特曼在哪里？奥特曼还在茫茫宇宙里呢！

　　麦子老了，大人们割来，放坦里晒晒，用跳栅或木棰敲打，脱了粒，马上会有新麦粉吃啦。

　　麦杆，就一把一把捆绑起来，靠了墙，码着。

　　这个时候的麦杆粗壮、硬朗，取一段最粗最硬的，摘一根脱了麦粒的麦杆杪，对折，深入那段麦杆腹，一划拉，麦杆被破腹开膛，成了麦杆喇叭。

　　麦杆喇叭伸进嘴巴里，吸气呼气，“嘟嘟”“嘟嘟”“嘟”声音就往空气里窜，声音细细尖尖如麦芒，声声入耳。

　　吹坏了一根，再做，屋舍边，麦杆多着呢。

　　邻居一个女孩，梳着两条长辫子，脸蛋姣好，身材妖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那双嘴唇却总是乌紫的。

　　女孩一出来玩，她奶奶隔一会就“宝宝囡，宝宝囡”地呼她回家。

　　女孩很会做麦杆喇叭，她做的麦杆喇叭声音大，那音质有磁性，若她一吹，如铜瓢敲着磁缸“丁丁当当”，悦耳动听。

　　女孩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做喇叭，静静地吹；静静地吹，静静地做。静静地在墙边，在有月亮的夜里，她能吹出那个《天上布满星》的曲子。“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怨申。”这曲子出自《不忘阶级苦》这首歌。曲子悲催，如诉如泣。她为什么总吹这么悲惨的曲子呢？

　　“宝宝囡，宝宝囡，来家，快来家。”奶奶又急急切切喊她啦。

　　有一天，我在她家墙边做麦杆喇叭，她也在那安安静静地做着。

　　我见她那么长的两条辫子，手痒，便抓住它，拽了一下。

　　她没有尖叫，只是嘴唇更乌紫起来，身体哆嗦起来，整个人软塌塌坐到地上，脸上汗水淋漓，还撤了手里的麦杆喇叭。

　　我大声喊她奶奶。

　　奶奶一摇一摆，边跑边嚷：“宝宝囡，宝宝囡。”

　　奶奶慌忙从衣袋里拿出一颗药，塞进女孩嘴里。

　　奶奶说：她心上有病（心脏病），不要弄她不高兴。

　　从此，我是决不敢再去拽她的长辫子啦。

　　后来麦黄，她还做麦杆喇叭，还吹那曲子：“天上布满星，月亮亮晶晶……”静静地，静静地，对着无声的月亮吹。

　　女孩八岁那年死了。

　　“宝宝囡，宝宝囡。”奶奶在叫她。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余青青 王志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