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爱香 摄

　　余昌顺

　　中国文人墨客素来喜茶，宋代文人不仅将饮茶作为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更是将茶文化与审美追求、人生态度紧密结合，清雅简淡、崇尚中和，这是人生意境中最有味道的一境。也许是因为有茶，《一个人的淳安地理》一书中，作者给了鸠坑很大的篇幅，且随笔墨去看看鸠坑——

　　鸠岭山送嫁塘有一个传说，说的是鸠坑毛峰茶的来历。

　　相传，古时候鸠岭山上住着一对年轻夫妻，男的叫金龙，女的叫毛凤。男的开山种苞芦（玉米），女的挖地种茶。那时，鸠坑源是睦州到徽州的要道，往来客商脚夫到鸠岭上都要讨茶喝，夫妻俩总是热情接待，不收分文。后来，过往客人讨茶喝的越来越多，屋后岗上和老山崖采的茶叶不够用，夫妻俩甚是发愁。这年冬天，来了一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见夫妻俩愁眉苦脸，就到屋后的茶园里走了一圈，口里念念有词。不几日，鸠岭山上连续十多天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而屋后岗上和老山崖的茶园里却是土肥苗壮，生机盎然。第二年，茶叶长势喜人。采下的茶叶碧绿青翠，清香扑鼻，制成干茶后外观既如雀舌云片，又似凤蕊龙团，慕名而来的客商赞不绝口。为了能卖个好价钱，金龙就把老山崖采来的茶叫做“金龙茶”，毛凤则把屋后岗上采下的茶叫做“毛凤茶”。一时间，金龙、毛凤茶声名鹊起，誉传浙皖。后来，鸠坑的金龙、毛凤茶被皇帝选为贡茶，享誉京城。不过，皇帝忌讳龙凤二字，就降旨将金龙、毛凤茶改名为鸠坑毛峰茶。

　　这个传说有违逻辑的地方，我们可以做一个推敲。鸠坑出现贡茶的事实是唐代，大概是传说中所说的“古时候”。但传说里说的金龙与毛凤一个开荒种玉米，一个种茶叶。种茶没得说，几千年就有了。但玉米是明朝开始从美洲大陆传到中国的，这里就有时间的错误。所以只能是传说，而且这个传说，我的理解是“鸠坑、鸠坑人、鸠坑茶”的精神传记。把所有鸠坑茶与茶事经过人文处理，升华成鸠坑茶魂。金龙是所有的鸠坑男人，毛凤是所有的鸠坑女人，所有的鸠坑人都是“金龙毛凤”，都是“鸠坑毛峰”。

　　细坑源如今七个村，从头到尾大约七八里山地，在所有的缓地、坡地、山地，甚至在仅有的珍贵的田里，都种上了茶叶。到了无缝不茶的地步，茶叶使有些像形山更加像，到达了形似神现的程度。在入源不远处就有一个叫狮子头的地方，就是这样的象形茶园。

　　在方店的村旁，茶园与村庄相依相偎，传统木结构房子的黄白配色与茶叶的墨绿形成反差，具有强烈的画感。那黑绿的，绵厚的，平缓又呈缓弧形的茶园，把村庄包围了，那茶丛的高度基本到了窗。能被茶叶包围是什么感觉呢？是在绿中清醒的迷失，是在氧吧里闻着茶叶特有的清香。

　　石山的村前有一个小坞，这个小坞就是出产青溪龙砚石的地方。这个小坞，有山有水，只是特别袖珍，我估计曾经仅有一两户人家居住。现在，整个西边半片山与山脚不多的旱地，都是茶园，都是那绿得透亮又绿得滴汁的世界。那种呈梯阶状绵亘的图画，让人十分惊叹。

　　茶的世界，茶园的世界，由它演绎的世界，多么美！

　　有这么一个谜语，谜面是：青山枝头叶婷婷，皇帝赐我第七名，天下无人不爱我，家家少我不成人。我不用说什么，大家都能猜到谜底。

　　鸠坑的主源大约有十五里，它的源头有一条大名鼎鼎的山岭，万岁岭。看到这个名字感到有点像皇家之岭，其实它原先叫谷雨岭。这两个都是好名字，叫起来顺口，品起来有味，又像茶叶。这个岭与朱元璋有关，因为他曾在那里屯兵多日，留下了许多与他有关的故事。有一说法，万岁岭是朱元璋命名的，但我觉得这名字应该是来自民间，而且一定是朱元璋百岁之后。不管怎么说，这条岭这个地方承受得起这个名字。

　　凉水洞，并不是一个洞，而是一山涧水的出发地，只是它像是从洞里流出来，所以叫它凉水洞。这样叫十分的好，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叫成了抒情、深厚、历史。这泓泉水也许是鸠坑源溪的起点，当年就是这条小溪供朱元璋的士兵饮用。

　　在凉水洞的后山上，有许多士兵的坟墓，当地人数过，有一百零八堆，这个数字不知是精准的还是大概的，反正现在这里就叫：一百零八堆坟。在这一带还有一个地名叫打铁岩。曾是朱元璋办公的地方。这是一个类似于洞的地方，天然如屋。还有一个地名，也与朱元璋紧密相关：女儿坟。这是绵亘几片山的一角，它的周围都是茶叶。当年朱元璋的女儿因违反军纪被斩，就葬在这里，后人就把这个地方称作女儿坟。这里是茶叶的世界，翻过一片山岗，还是茶叶，这个地方有个非同一般的名字：老茶公式下。柴坦村的严华元，指着自己的茶园跟我们说，老茶公式下我有四亩茶叶。

　　老茶公式下，这名字多么有形象感。公式在淳安就是树桩、根部的意思。这样的地名出现在这里，是多么的贴切又合适。这一大片，一个又一个山坡、山凹、山岗、山岙都是茶园，在万岁岭顶看两边，那边是安徽，这边是鸠坑，基本看的是茶园的形态，比的也是茶园的规模和质量。两省之间这茶叶成为重要媒介，如同万岁岭的另一种形式。两地茶叶的交流，两地茶叶的贸易，两地茶叶的采摘互帮，促进了两地之间的交往。柴坦村里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娶的是安徽女人，这是深度交流的结果，又促进了彼此的和睦亲善。

　　柴坦村离万岁岭不到千米，处在一个山的斜坡上，梯级面上。在万岁岭下来的一个山岗上看它，这个村庄的风情立即显现。二十幢房子布满其间，为山增添了烟火气息，为这广大的地理空间布上了人的踪迹。如果是冬天，雪落屋顶，静悄悄白茫茫一片中，只有房子露出几个眼，与大自然对话，形成一种新的平衡。如果是春天，漫山的植物吐出新叶，是蓬勃似百态。柴坦，其实叫“柴碳”。这个海拔六百三十米的高山村，谐音为柴坦，是村民对平坦的向往吗？

　　严华元的家属也是安徽嫁过来的，如今她的鸠坑话已与别人无任何差别，已完全融入这方山水。他说现在已离不开这里，是因为他离不开茶叶，离不开万岁岭下的独有空间。他说两口子伺候着十几亩茶园，光这项就有三四万的年收入。比严华元小十几岁的严华胜是老林坞人，老林坞离柴坦就两里路，但都是上坡路。他有二十亩茶园，有一半在柴坦上面，其中五亩在女儿坟。所以，他经常要到柴坦来干活。跟着他一起的是一只叫灰狗的狗，每天跟着他一起出门，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好像它是向导。那天去万岁岭的路上，它大多时候都在前边跑，无论你去何方，它都能及时出现在你的前方，很是神奇。这狗也是万岁岭的常客，估计它是少有的经常出省的狗。在老林坞去柴坦的路边，有各式各样的茶园，其中有一大片刚种下不久的茶，上面有牌子：鸠坑种基地。鸠坑种是全国十大良种之一，很是了得，这才是鸠坑与茶的最好注释。

　　天堂山的云雾抚揉出了只长在天堂的茶叶，长在这里的茶叶品质绝非一般。

　　七十七岁的严嫩仂，跟我滔滔不绝，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他用来自天堂山的茶叶加工成干茶，在全省茶叶评比中得到了第一名，今天说起这件事，还是骄傲无比。他还向我回忆起小时候的一件事。在他还是幼儿时，他父亲与来自安徽、福建、山东等地的人，聚集在他家，摆弄茶叶。后来，他才知道他们这是在改良顶谷茶的技艺。而今回忆此事，他特别佩服父亲对茶叶的执着。顶谷茶是鸠坑茶的传统，后来在严村的村口外留下了一个永久的地名：顶谷坪。

　　从顶谷到鸠坑毛峰（毛尖）是鸠坑茶的生长史，是鸠坑茶农千年的智慧结晶。目前在鸠坑有九家专门加工茶叶的公司，在坚守传统中研发发展。唐圣茶叶公司就坐落在胡家，胡家的上游就是源头的两个小源。唐圣公司守着两座古桥，一座是它门口的官升桥，一座是两水汇合处的万岁桥。古老的桥才有这样的名字。这两座桥上走过多少茶客，又走过多少茶农？那天接待我们的是唐圣老总陆发田的女儿陆玉凤，她的年轻让我们觉得与茶叶很不搭，其实是小看她了。我们走进办公室，她正在电脑上查阅资料。她给我们上了“鸠圣红茶”，这是唐圣公司开发的新品种。她介绍说公司目前在制造传统“毛峰（尖）”的基础上，加快红茶开发步伐，计划向黑茶进军。公司在老家程家山拥有基地三百亩的一部分，还与七百户茶农签有协议。

　　陆玉凤与我们侃侃而谈，从茶叶的历史到发展方向，她突然自言自语：“从团茶到散茶，与朱元璋有没有关系？”我尴尬一笑，我没有能力回答这个问题，当然她压根就没想让我们回答，她只是用问别人方式在给自己鼓劲。当她认识到给客人带来尴尬时，忙说：喝茶，喝茶。

　　唐圣公司上游，过完万岁桥后往正南走还有一个村庄叫塘坪山，海拔五百三十米，比这个村更有名更吸引人的是一株茶树，整丛树有四十平方米，被称为茶树王。多年前，我就把它拍进一个电视专题片中。这次去，我发现乡里对它周边的环境进行了整治，说明来人已越来越多。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块牌子，上面写有：鸠坑茶树王。题字的落款是浙江省原政协主席周国富。不是说有了领导题字，这棵茶树才重要无比，而是它的古老，它的庞大，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就这意思。像茶叶一样平淡、隽永，不张不显又无所不在。

千岛湖新闻网编辑：义永华 吴若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