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儿

去了一趟乡下，回来的路上见公路隧道口有人在卖西瓜——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瓜，肯定是农家种的。车子开过头了，仍旧倒回去，毫不犹豫地挑了两个大西瓜。

卖瓜的是一对夫妻，那纤瘦的体型和满脸的皱纹告诉我，至少有六十好几了。他们一边帮我装西瓜，一边解释说：这瓜是种在田里的，荒芜了多年，割了草，烧了灰。

我不由得笑了：“我也是农村里长大的，晓得呢！”我知道他们的意思，是想告诉我这是山地瓜。现在，留在农村里的基本上是老人家，地都种不过来，哪有力气去开辟一片新山种瓜呢？

带回家来，先生就迫不及待地切开一个大西瓜，尝了尝，说：“这瓜还是我昨天买来的甜。”我不相信，也吃了一块，确实如此。就在头一天，他从水果店买了一个滚圆的大西瓜，瓜瓤比这个红，味道也比这个甜一些。

我开始仔细地回忆着山地瓜的味道，因为小的时候，家里曾种过好几年的山地瓜。

真正的山地瓜定要种在新地里的。那几年，每当过了正月十五，父母就会开始着手开辟瓜地。他们穿上粗布衣裤，腰里系上柴刀，去对面山坡上辟出一片新地。山坡上长满了枯萎的芒草，低矮的灌木。他们挥着柴刀，一个上午就能辟出好几亩来；等到春阳把杂草树木晒得差不多了，点一把火烧成灰，这瓜地也就成了。

接下来就是培育瓜苗，移栽瓜秧。五月，油菜籽成熟，那香味浓郁的菜饼便是这山地瓜最好的营养品，用菜饼施肥的瓜那是又甜又脆。一般一坑瓜秧只留一苗，一藤只留一个瓜。父亲说，这样瓜儿才长得大、长得甜。

到了六月，山坡上遍地都是皮球似的小西瓜了。

父亲说，再过一个月，就有大西瓜吃了。到了七月中旬，第一批山地瓜成熟了。摘西瓜的时候，母亲会告诉我，要看藤上离瓜最近的那根须须，如果枯萎了，就表示成熟了；同时也要敲一敲，听上去脆响才算熟，若发出含糊不清的“咚咚”声，千万不能摘。按母亲指导的方法去摘瓜，十之八九没错。

摘西瓜的时候，我常常挡不住诱惑，要吃一个西瓜的。大西瓜卖相好，是不舍得的。我选一个小一点的，或长相难看些的，就地一磕，西瓜便“叭”的一声开裂了。那裂纹像狗咬似的，瓜瓤则含着太阳的气息，吃进嘴里也感觉热乎乎的、甜丝丝的。

山地瓜的味道跟水果店买来的西瓜还是有区别的，中间部分最甜，靠近瓜皮会带着淡淡的咸味，甚至夹杂着泥土和太阳的气息。

现在，你知道了不？真正太阳底下长大的西瓜，不是说很甜的，而是微甜，是那种甜而不腻的甜。另外，山地瓜的大小也总是不一样的，大的会有二十几斤，十几斤，一般是头发瓜；小的只有两三斤，甚至斤把重，肯定是二发瓜了。水果店的西瓜个头都差不多，而且贵一点的会很甜，便宜点的味道又淡了，口感也沙沙的，不脆。

每当我看到街上有人卖山地瓜时，总会情不自禁地买上一个。因为我太熟悉山地瓜了——种瓜不易，瓜农更不易。这山地瓜，我曾跟着父母，挑着它翻越两座山岭，运到县城去卖；这山地瓜，我曾和弟弟一起抬着，去村里叫卖过；这山地瓜，曾经供应了我师范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山地瓜，让我体验了农民收获的不易，让我更懂得珍惜劳动成果！

这几年，年迈的父亲总会在离家不远的茶园里种一些山地瓜。我们怕他辛苦，叫他不要再种了。他总是说：“自己种的好吃一些！”有时候农庄的游客问他买，无论多好的价格，父亲都坚决不卖。西瓜成熟了，他就会打电话叫我们回家去吃；我们返城回来的时候，父亲又总是把最好的瓜装进我们车子的后备箱，自己只留几个不像样的。

再过几年，我们还能吃到山地瓜吗？

种山地瓜的人都在一个个地老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