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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山寻餐(外一篇)
发布时间:2023-11-29 09:31:51

  宁白

(小树 摄)

  露营山下的溪流边。水声叮咚,鱼窜石缝。等我们想收拾桌椅、帐篷,太阳已沉下山尖了。

  查到一家网评甚好的餐店,地处另一座山的山腰之上,车行一小时。估摸一下,现在出发,半途天色就会暗下来,余途,将是在苍茫夜色中。司机说,有路灯,安全。

  转弯进入山中,山道路灯明亮。往山上爬了不久,倏地路灯没了,汽车犹如刹那间驰入漆黑的隧道。从晃动的车灯中,看到右侧峭壁,左侧悬崖,只有路边一排大树挡着我们惊诧的目光。

  一个弯,又一个弯,开始怀疑这家餐店是否真实存在,心里,被黑暗挑动得诅咒起了网络的虚假。突然,一个转弯后,只见浅蓝色的长框霓虹在夜空中闪烁,不大的店堂,明晃晃的灯光,在黑魃的山坳里亮得耀眼,瞬间,觉得这暖暖的灯光特别可亲。

  此时,已过饭点,却仍有三四桌食客吃得正爽。

  见到老板娘,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店藏得很深啊!

  心里想的是,究竟是什么招数,让高山上的餐店,在夜黑中,依然食客不断,灯光闪亮?

  靠窗的小方桌,坐了三男一女,正是在露营地见过的那几个年轻人。问他们:这里的菜好吃吗?那位时髦的姑娘一边吃一边直点头,嘴巴,只来得及尝鲜,压制了说话功能。我一看,是老豆腐与青菜一锅炖,芋艿红烧,洒了一把小葱。太家常的土菜,怎么就这么好吃?

  老板娘朗声回答我的好奇:豆腐是村里人磨的,芋艿是自己种的,能不好吃嘛?

  我问:还有啥食材是自己的?

  那多了,鸡在山坡养着,土豆、萝卜在地里种着,青菜随吃随摘,白天你可去山上看。你如要吃鱼,有山下捞得溪沟鱼。

  一家孤独于深山的餐店,因为食材的新鲜,就能吸引一拨又一拨的食客?

  我们点的菜上桌了,白斩鸡,皮黄肉白,骨肉之间,带着淡淡的血痕,入口,舌齿传出的鲜香嫩细,令人不忍停箸。曾听一位名厨说,散养鸡做白斩鸡最好,可吃其本味。但要懂得做法,用水多少、何时下锅、锅内时间,都要掌控好,否则口感、味道都会走样。

  再端上的是一盘红烧溪沟鱼,有螺蛳在盘底潜伏。小鱼过了油,入口酥软,连头带尾送入嘴,细骨无形,鱼鲜仍存。鱼汤被年轻人拌饭,一碗不够。想着鱼儿在水中窜游的模样,似乎清冽的山溪随着鱼汤下肚。有溪沟鱼在盘中,会冷落了螺蛳。其实,有了螺蛳配伍,汤味才更鲜。况且,鱼螺相伴,才有清溪水流的生动。山上的餐桌与山下的小溪,竟然出现了奇妙的联想。服务员说,山下有人往店里送溪沟鱼,要让大家吃得新鲜。我问:你们店请了城里厨师了?没有,哪请得起,就是老板娘的老公做菜。

  最普通的食材,做出的菜肴能让味蕾留痕,除了食材的新鲜,还需厨师的技艺。餐馆开在深山,少了哪一样,远客也不愿登门。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摩托车“突突突”的震响声,在寂静的大山里特别刺耳。老板娘立即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原来是熟客。骑手们跨入店堂,带入一股飒爽的英气。时过八点,摩托车呼啸着在漆黑的山道上风驰电掣,到这家餐馆歇脚吃饭,那些迎风的骑手,想在这热情温暖的小店里,安稳一下狂野的心。

  终于见到了厨师。一位戴着眼镜,笑眯眯的年轻人,有点斯文。

  我说:你菜烧得好,在哪儿学的?

  向母亲学,加自己琢磨,都是家常菜,哪有烧不好的。

  大山高处,没有客流,你怎么有这么大胆子开店?

  有好食材,认真烧,把客人当自己人,不怕客人不来,现在有了网络,这是多大的市场!

  那边,骑手们的圆桌上堆满了菜,玻璃杯里倒满可乐,叮当地碰撞。

  我说:有回头客摸黑上门,这是对你们最好的奖赏。

  他又笑了,眼里的喜悦坦诚又自信:要谢谢你们啊!

  下山的路上,车里起议论:

  “知道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古语,今天看到了好菜不惧大山高的现实。”

  “是网络和交通改变了这一切。”

  “也是年轻人顺势而为的努力带来的。”

  我们还会去这家深山小店。选一个阳光朗朗的白天,看看这险峻的山林,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想,不远处,一定有着一座古老而美丽的山村。

  那碗汤,是春天的记忆

  那时,菜地是裸露的。一垅垅的蔬菜瓜果,承接着阳光雨露、风霜雷雪,慢慢地熟了。各色蔬菜到了餐桌上,季节更替的感觉,便格外分明。

  四月,有一天,我走进餐厅,见餐桌的中央,摆着一大碗色泽鲜丽的汤,蚕豆显出了青,番茄荡漾着红,开洋点缀着淡淡的黄,浅绿色的汤汁,冒着热气,像要把春天的气息在餐厅弥漫开去。

  我对着妻子脱口而出:这是一碗春天的汤。在我眼里,这一年的春象来得迟,屋前的草坪上,黄草堆里刚露出绿的新芽,窗外吹来的风,仍有阵阵寒意。春天,是由这碗汤给我带来的。

  妻子有点发怔。

  我知道,没有人像我一样,会由这样一碗清淡的蔬菜汤,立马联想到春天,还激动地给这碗汤起一个春天的名字。这不仅是因为,汤水中蔬菜的品种和色泽,自然地表达着季节。更是因为,它引发了我,有了一次对春天的追念:很多年前,在冰天雪地的远方,我们曾经执意地遥想起江南的春天,那里是我们的家乡。年轻的、单纯的对春天的美好追逐,竟然使我们的一位伙伴失去了生命。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我下乡去了大兴安岭最北端的森林里,那是一个犹如远古的荒蛮之地。四月份,江南已是花红柳绿,流水潺潺。那里,放眼望去,依然满山遍雪,朔风寒天。住在帐篷里的少男少女们,看着不远处的冰雪山峦,想家。

  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我们又凑在一起聚餐。

  小W拿出洗脚用的铝盆,既大又深,更容易传热,倒上用冰化成的水,搁上炉子,就是汤锅。伙伴们,你扔进了香肠,他放入了咸肉,香茹和咸鱼也从纸箱里掏了出来,统统往锅里扔。千里迢迢背来的江南美味,都是母亲塞进包里的。有人和好了面,捏成一片一片放入锅里。香气出来了。闻着香气,小W嘻笑着坦白:我已经三天没洗脚啦!

  拉开旅行袋找那包虾皮的小W ,突然嚷嚷起来:这汤里没个绿色,哪像一盆四月里的汤?他忘了,自己正处在天寒地冻之中,却把帐篷当成了南方家里的小屋。

  一转身,他跑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抓了一把小葱,说是向家属院的东北大嫂要来的。小葱在他手里,被撕成寸断,一把甩在了汤锅里,一股葱香随即飘了起来。满脸快乐的小W,兴奋地扬手高喊:这叫春天疙瘩汤!

  仅仅是浮在汤面上的那丝丝点点的绿色,就让他硬是与春天扯在了一起。他说:说不定,现在,我的父母正站在窗前,迎着春风,向我们雪花飘飞的大森林眺望。小W的感伤,让原本欢快的气氛,瞬间有了些沉郁。

  围着汤锅的每一个人,其实,心里想的都和小W一样。

  酒是必须喝的,而且是白酒。说是白酒,其实是食用酒精。每人都拿出了刷牙用的搪瓷杯,倒上酒,一阵叮当碰撞。嗓音粗重,说出的是,春游去公园,在一弯浅浅的河水里网起了蝌蚪;在草坪里疯跑,鲜花开了,叫不出名,开得真是好看……

  谁知,下午突然要加班了。我们扛着弯把大锯,摇摇晃晃,踩着积雪上山。酒劲升腾,力大无穷。朝天吼着“顺山倒”……挺拔的樟子松一棵又一棵随着喊声慢慢倒了下去。

  突然,有人惊叫:小W,你怎么啦?我们围上一看,一棵树杈击中了小W头部,鲜红的血,刺目地浸透了白雪。大山僻野,荒芜人迹,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小W的身体,在冰雪的四月里,慢慢冷了。

  小W的母亲,只身从南方赶了过来,几千公里的路程,从春天走进了严寒的帐篷,人已瘫软。

  我们在山坡的林子里埋葬了小W。很多年后,当地人告诉我,小W的坟冢已经无法找到了。不知道,小W的母亲,后来有没有再去看看她年轻的独养儿子。

  他的勃发的青春,是祈盼家乡的春天而消失的。一锅春天疙瘩汤,一杯食用酒精水,让他对春天的想往,对家的思念,飘飞得太远太远……

  帐蓬里的伙伴们,都已经回到了家乡,带着那锅春天疙瘩汤。每个人都对春天敏感,都在春天里,对餐桌上有一碗绿色的蔬菜汤敏感。

  蔬禽豕鱼是大自然对人类的馈赠,人类以此吸取营养,延续生命。并且以各自的手艺,烹饪出悦目鲜美的各式菜肴。然而,当那些菜瓜豆茄、鸡虾肉鱼出现在人生过往的悲喜跌宕中时,其物质的本相,便有了情感的赋予,于是,无论是一款菜、一碗汤,都会潜入于你的心魂。

  妻子也曾在大兴安岭下过乡,她听了这个故事,唏嘘不已。后来,她做的那碗汤,在四月的春天里,常常会引起我们共同的话题。远去的小W和森林里的青春时光,便一遍遍地让我怀想。


千岛湖新闻网编辑:王筱倩 吴若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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