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富女

房前步行桥像一条分割线，把生活与工作各撇一边；又像一根扁担，桥南挑着安居，桥北担着乐业，它渡着许多如我一样的奔波人……

清晨走过步行桥，热腾腾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马路两边摆满菜农自家的土货。杂色、新鲜的时蔬无不在提醒季节的变幻，豆腐摊一如既往地四季如春，老妪的微笑一直极具亲和力，“囡婴，今天买豆腐哇？醋豆腐卖光了，来几爿松渍豆腐呗，今天的松渍豆腐结实有嚼头嘞！”

松渍豆腐，猛然发觉好久没青睐它了，它身上绊有一丝绵长的记忆。

随我一起来买菜的母亲忍不住掰了一小块放嘴里细品：“哪天做个松渍瓶，自己做的干净，吃着也放心。”

此话，本地人听着没啥毛病，外乡人就该云里雾里了，松渍瓶与酒瓶、花瓶难道不是同类？它们有何区别？此类硬茬也能搬上桌面与吃挂钩？

那得“话说从前”拉开话匣。小时候外婆开豆腐坊，流程从小耳闻目染——浸豆、磨浆、泡糟、滤浆、腐皮、落醋、豆花、白豆腐、烘豆腐、辣豆腐、毛豆腐、松渍豆腐……单拎哪个环节都有花絮飞出，一颗颗圆滚滚的豆子分明就是魔豆，它摇身百变换得碎银几两。松渍豆腐和毛（臭）豆腐是当地人爱吃的口味之一，堪称豆腐界的翘楚。激发毛豆腐的美味，要通过炉火才能纯青，而松渍豆腐的美味与正宗，则取决于松渍瓶里的卤水。

我所知道的豆腐种类都有相应的官方名称，“松渍”二字冷门生僻且含糊，没得法子，只取方言音译而来，不由推测此类豆腐实属地方特色，否则怎会没一个正儿八经的学名呢？

“松渍瓶”如同一个品牌名称兼外包装，装卤水的瓶子可低调不奢华，瓶里的灵魂卤水才是真正的内涵。拿现在的话说，当时外婆做的松渍瓶可谓出了圈的。妇人说：“噜，海玉家的松渍瓶味道很正，家里还有几块烘豆腐，明儿借她的松渍瓶放放，孩他爹上山砍柴，捎上几爿可以垫垫肚囊……”如此口口相传，积攒下来的口碑，让外婆的豆腐坊名噪一时。

以前，老房楼梯底放有一个口子小、肚囊大的松渍瓶。清晨，外婆吱呀一声拉开梯门，掀开瓶盖，取出若干放入木盆，一股浓香扑鼻而来，洗去裹挟在外的草木灰，把它整齐地码在竹篮里，喝了一晚上的“忘情水”，它颜如青黛，韵味十足。它如榴莲，人们对其各有争议，喜之人称为香，嫌之人话其臭。

农家人难得自制松渍瓶，毕竟它不是单纯的清汤寡水，一个味道纯正的松渍瓶，添的香加的料，是周而复始地汲取四季可造之物，蕴藏、浓缩成精华。还记得，小时候端午节吃的咸鸭蛋也产自松渍瓶，与现在的咸鸭蛋不在一个层面，后来外婆老了，歇了，海玉牌松渍瓶就此落下帷幕。

母亲要自制松渍瓶，不是突发奇想，也不是头脑发热，是心存怀念，是“一带一路”式的精神传承。

藕叶是灵魂卤水的配料之一，当湖德塘的藕叶不再翠绿如初了，母亲就去池边钩取了一些，说将其晒干烧成灰，可为松渍豆腐着色添香。母亲在锅里放盐炒热，加入茴香、生姜、香叶、桂皮等香料一并炒出香味，再放水煮开，置凉，将炒熟的芝麻碾碎撒入，最后加藕叶灰，灵魂卤水配制完结。

母亲第一时间买得烘豆腐进行“投石问路”，农家醋做成的烘豆腐是首选，石膏、盐冰豆腐与之相比，外貌上平分秋色，跃上舌尖就有实质性的区别了。头天将烘豆腐投瓶，次日取出，新松渍瓶产出的味道稍欠“火候”。这味道既熟悉又陌生，没有外婆做得浓郁。

母亲说来年端午前后采收大蒜头，枯萎的蒜杆也是极好的香料，到时候撕去外层，晒八成干烧灰投入，味道就正宗起来的。 

曾经外婆手上的烘豆腐就如一块块会说话的石头，一石击起千层浪；松渍瓶也是如此，它富有灵性，会感知，晓冷暖。如若没有豆腐隔三差五投其怀抱，它如一潭死水，泛不起涟漪，最终会干涸。

眼前的松渍瓶宿命如何？我大抵猜到十有八九。母亲自制松渍瓶，并不是简单的复制粘贴，那是一种刷新，其中臭香臭香的精髓模仿不来，那口老汤带来的极致美味是要经岁月沉淀的。时光远去，松渍瓶的高光时刻也随之褪去，它的味道注定在记忆深处挥之不去，经久弥香。

千岛湖新闻网编辑：邹楚环 徐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