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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辂与仙居书院(下)
发布时间:2024-08-23 10:02:35

●鲍艺敏

(五)

从里商回来后,我又把《商辂年谱》通读了一遍,觉得商辂能做到位极人臣、官至一品,是有逻辑关系的。我想“忠恕”二字是他的处世之道,也是他的立足之本,更是破解他一生的终极密码。

省思启智。经历过十年的田园生活,商辂从潜龙在渊的蛰居,到飞龙在天的腾跃,在同僚和公众的眼里他反倒益发的平和圆融,如春风拂面。复职后哪怕面对弹劾自己的官员,他也替人求情,不会忌恨报复。

成化四年(1468年)九月,给事中董旻、御史胡深、林诚曾因出现彗星与灾异而弹劾不职的大臣,并且翻出商辂在景泰年间关于易储的陈年旧账,宪宗勃然大怒道:“唐太宗用王珪、魏征,朕用商辂有何不可?”遂将一干人等下锦衣卫问罪。商辂完全可以落井下石,借此机会排除异己,但其宽容仁爱、耿直厚道的个性,不允许他这样做。九月二十九日,商辂上了一道《乞优容言官疏》,写道:“虽言论失当,原其初意,亦欲效职,若因而加罪,非但臣心不安,亦于国体未便……”

从这道奏疏,可以看出商辂的胸怀,宰相肚里能撑船,正人先正己,不用下三滥手段打击报复,以德报怨,反而替那些得罪自己的人开脱,请求皇上免其罪责。

《明史·商辂传》评价他:“辂为人,平粹简重,宽厚有容。至临大事、决大议,毅然莫能夺。”坚毅的风骨,宽厚的个性,圆融的人际关系,使他在同僚中始终保持不即不离的状态,人缘关系相处得不错。

这是文化特性所决定的。文化作为软实力,不能是空泛的,若落实在社会层面,就是讲究礼仪之道、讲究君臣之仪、讲究等级秩序、讲究人伦尊卑。文化的认知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不记得哪位名人说过:“一切文化都沉淀为人格”。商辂就靠这种人格魅力征服同僚、征服政敌。

是年冬天,京师大雪纷飞,处处银装素裹,商辂官邸庭院中两株红梅傲雪绽放,煞是清艳。商辂触景生情,想起三年前深洞岭畔那场瑞雪,想起仙居书院那株红梅,情难自禁,写下了《题梅二首》:

其一

玉雪为骨冰为魂,

暗香疏影月华新。

化工注意调羹实,

惟有孤芳占早春。 

其二

铁瓮城边雪正晴,

疏枝遥带暗香清。

岁寒每忆江南景,

此日披图慰我情。

好一句“岁寒每忆江南景”,身在京城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乡。此时季子良辅年已十三,进入国子监成为一名太学生。这个小儿子是景泰乙亥(1455年)诞生的,商辂那年四十二岁。长子廷广不幸于景泰壬申(1452年),十八岁那年病亡,商辂与夫人卢氏悲痛不已,后来有了良辅,便悉心教育,现在成了国子生,颇觉欣慰。由此他想起了仙居书院,牵挂族中子弟的学业,赴京之前曾经购置田产数亩,作为学田供养,自己离开了,书院不会因此懈弛吧?

(六)

仙居书院作为文化的传承基地,没有懈弛,没有荒颓。据芝山《商氏宗谱》载,商辂后裔商集详的《仙居书院重修记》就记录了书院的情况:

在国为学,在家为塾;而书院又家塾之别名也。从来名公巨卿莫不建立而遵崇之。我太祖文毅公,天顺年间被诬罢职,家居无事,故于祖居外二十余里深渡岭之畔,坐乾向巽构屋数楹,以为往来怡情之所。并命儿孙读书于中,凡墨客骚人过者,莫不赋诗以鸣盛。因匾其室曰“仙居书院”。盖寓我祖投闲之意,而窃拟于岩子仙乡也。

迨文毅公、侍讲公(商良臣官翰林侍讲)、少卿公(商良辅官太仆寺少卿)已故,特塑三像于院内,更有山产田地数十余亩,以为祭资,可绵旧迹于不替;即今淳安县志曾载之,是亦吾族一大名区也。但世远年湮,不无颓废,历代修葺固难悉数。至乾隆庚寅(1770年),倾败益甚,即住屋之人不得安宁。由是会众公议,亟加修辑。即于是年九月,命工经始,十一月十二,竖柱上梁,其基址仍旧,惟于坍者砌之,朽者易之;中堂与侧室,败坏者撤而新之。墙皆黝,垩丸皆加,增三像,皆彩色而绘画。用金百余,而榱题壮丽,远过前规。至季冬即已告竣……

时乾隆四十年岁舍乙未二月中浣之吉,文毅公十一世孙集详百拜谨记。

商集详撰写这篇记文落款是在清乾隆四十年(1775年),距离仙居书院创建过去了三百多年。书院虽说年久失修,但一直延续着当初的教学使命,这次修辑几乎是在原址上重建,所以按商集详原话说是:“远过前规。”

商辂及儿子商良臣、太仆少卿商良辅去逝后,子孙还特塑三像于院内,添置祀产数十亩以为祭资。乾隆庚寅(1770年),会众公议亟加修辑。不但这次重修的规模超过以前,另外添置祀产数十亩以为祭资。据我估计,这里面一部分应该包括学田,即供族中子弟读书的费用。

学田的优势在于“细水长流”,在于稳定的田租收入,在于计划的定向支出。若是赠送银两,碰到大手大脚的管理者,兴许头脑一热,大笔一挥,搞一些大而无当的形象工程,造成寅吃卯粮,又或捉襟见肘,亦未可知。

成化九年(1473年)三月初三,夫人卢氏在京病逝。宪宗特派人慰问,命有司治丧,遣礼官致祭。七月十九日,宪宗敕令兵部选备脚力,发卢夫人灵柩以归江南淳安安葬。儿子良臣、良辅扶柩南归。护送灵柩队伍到达杭州北新关,浙江布政三司使以及大小官员,尽皆身穿白服,出武林门行吊礼,辄随二孝子过南关,至钱塘江头,各各致祭。皇帝遣浙江等处布政使司右布政宁良谕祭于兵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商辂妻夫人卢氏。

良臣,良辅跪地俯伏感谢圣恩。扶柩经严州,抵达淳安,可谓极尽哀荣。

卢夫人葬于淳安港口镇对河大凤凰山麓。1958年,新安江水库形成前,新安江考古队曾发掘了卢氏墓,出土凤冠和金耳坠等珍贵文物,现收藏于淳安博物馆。

卢夫人卒时,商辂六十岁。三年后,商辂也有归意,六月二十三日,再上《休致辞职疏》,乞请辞升太保官职:“伏望皇上收回新命,容臣以旧官致仕,庶几恩典弗至于太过。臣心颇得以少安,将日与田夫野老歌泳太平以终余年,则臣未死之日,皆陛下所赐也。感恩报恩,何能已乎!缘系乞恩辞职事理,谨具题请旨。”

商辂一再推辞给他升职,没有得到宪宗的允许。七月初二辞归之日,在京官员赋诗送别,车马塞衢,造成交通瘫痪。仲子良臣亦欲解官归养,弄得商辂很不高兴,告诉他说,所谓叶落归根,我已经老了,归乡以终我余年。你正是强壮之时,应该竭尽全力报效国家和君王,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良臣只得遣三个儿子汝谦、汝颐、汝泰护送祖父归乡。

次年秋,宪宗特颁圣旨,在京师、杭州、严州同时建造“三元”石牌坊,以旌表商辂的功绩。

归家后的商辂时刻关心书院教学,自从卢夫人去世后,商辂没有续弦,始终是一个人生活,关心他的人劝他再娶一位,商辂心无旁骛,整日讲经衡文,或应人所托,作序、记、铭等,或翻阅旧籍,整理尺牍。某一天,商辂从早年存放在竹箧的书中,翻出一张诗籤,仍是正统九年(1444年)九月初,将赴京师参加明春会试前,往县西贺公祠庙朝拜求得的。因上京赴考,顺手夹放书中,已保存三十多年了,但见诗籤上印有一首诗云:

冯王以后续功名,

二帝当阳第一人。

黄阁尊荣遭石穽,

绿堂闲散谒金门。

温公再起调鼎鼐,

范阳重来秉筦衡。

抗论刑臣鞭血地,

浩然归去青松迎。

当年求得此籤诗,商辂不得甚解,今日致仕归休之后,回头缅悟诗词字句内容极为深奥,不但意义深远,结局也甚为灵验。诗中所谓冯王者,是指冯京、王曾,此二人乃北宋名臣,皆三元及第。二帝者,当指英宗、宪宗皇帝也。石穽,指明了说是石亨。绿堂闲散,明言归闲矣。温公即指司马光,人称“司马温公”,宋神宗时,反对王安石变法,离开朝廷十五年,晚年担任宰相职位,辅助年仅十岁的小皇帝哲宗。这暗指自己将来东山再起,也是辅佐小皇帝,官至宰相之职;抗论刑臣,上疏痛斥汪直十罪,随着告老而归,青松迎,想立寿而言,然亦惟七十三耳。籤诗之灵验,商辂感觉不可思议。

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七月十八日,商辂寿终正寝,享年七十三岁。

商辂的墓葬至今不明,据《商辂年谱》记载:“(成化二十三年)六月十六日,甲申窀穸(墓穴)奄临(下葬)”。没有说明具体的下葬地址,据我估计应该长眠于水乡泽国。

讣闻到京,宪宗辍朝一日,嘴里喃喃自语:“朕素知商辂为人,忠义可嘉,忠义可嘉。”次年四月,宪宗特颁一道圣旨,赠谥诰命。制曰:

自昔奇才硕儒得辅君行道,以建功立业于当时,则必有恤典殊恩以示褒嘉于后日。此古今之通谊,有国者之所当重也。故少保兼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商辂性资刚直,操履端方。三榜魁文,四海仰其文学。两朝内阁庶政,资以经纶。虽暂罹毁以韬光,终见显忠而励世,谋猷入告,裨益实多。桑梓归休,宠光尤厚。方期享颐龄之福,讵意为委化之游。慨念往劳,可无褒异,兹特赠特进光禄大夫、太傅,谥文毅。于戏!傅臣朝之峻官,非肤公不可轻畀。文毅世之嘉号,必累善而后克。当贲卿二者之荣,流芳千载之永营。魄魂不昧,休命是膺。

这道圣旨现藏于里商村一商姓后裔家中。

(七)

这次里商之行收获颇丰,确证了仙居书院的旧址,还原了一段历史真相,本来还想再去看一看商辂花厅,看一看忠恕堂。由于时间关系,最终没有成行。我想商辂以“忠恕”作为堂名,是有深意、有讲究的。“恕”之一字,也是商辂官宦生涯的一个总结。他这样要求自己,同时也希望子孙后代忠君爱人,要有仁爱之心,恻隐之心,对人宽厚有容,不与人计较一时之得失。

商辂是无愧的,忠君爱国,上不愧君,下不愧民,回乡之后投身家乡教育事业,“育贤才、厚风俗”,用自己的文化人格回馈这方土地,凡有利于国家和百姓,“身之利害有所不计”,这是一种大爱。面对名利,他能推则推,谦谦一君子,唯恐自己能力和名望不符。里商后人能否理解他的行为已不重要,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关键后面还有一句“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否则祖先的德藻,又如何承继呢?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邹楚环 汪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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