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丰

徽派建筑美在黛瓦粉墙，清新淡雅、古朴典雅。马头墙是徽派建筑的重要特色，不仅具有防火功能，还成为徽派建筑的标志性符号，美哉美矣，然而它的砖木结构却很容易遭火灾。

老家各村各滩，原来所有房屋都属徽派建筑，就是一段时间里时兴的泥墙屋，也是徽派建筑的翻版。祖辈们为房屋防火，整个村都建有科学的水系：一条水涓（渠）从村头的溪滩里引来溪水，穿村过巷直达村脚。水塘、水井隔百米挖掘一处。就我村，三百来米长的村子，有水涓两条，水塘四座，水井五处，可谓纵横交错，处处皆水。

以前，村里房屋失火年年皆有，罪魁祸首是冬日烧的炭。

记得那些个冬天，立冬过后，寒风鬼哭狼嚎地从北面侵来，村里人最好的取暖方法是上一火炉木炭，炖着汤瓶，一家人围着边吃边烤。

木炭要上山去烧来，有时候烧来的木炭内有腐蚀的木头，暗火藏在腐蚀的木头中，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摸摸复燃起来，烧着屋柱、木屏门，木椽，一时间浓烟滚滚，直冲天宇。若是年岁久远的老屋着火了，那可就是“老房子着火越烧越旺”。

房屋失火老家叫“着屋”。发现房屋失火，会有人大声呼唤起来：“某某家着屋啦，大家快来救火啊——”老家语言“扑火”喊为“救火”。

村里戏团有一面铜锣，由村里的云树保管着，云树管着村剧团里的戏装，衣鞋袜帽，鼓钹锣琴。他一听到呼唤，会马上操起铜锣窜村跑巷“嘡嘡嘡嘡”，一阵“急急风”锣声响彻云霄，锣声里有他的扯喉大喊：“某某家屋着起来了，大家赶快去救火！”

这一刻，全村男女老幼从家里抓起水桶、窖桶、脸盆奔向水涓、水塘、水井舀满水，自动排成队伍，一桶桶，一盆盆传向着火的房屋。邻村人看到火烟冲天，也会带了水桶、脸盆赶来扑火。

现场早有几位胆大利索的男人，爬上了着火的屋顶，㨨掉瓦片，把水泼向火苗。村子里每有房屋失火，第一个爬上屋顶的都是长善。

长善身高马大，不怕烫也不怕烤，他立身在屋顶浓烟与火苗里，一下一下把水向火苗上泼。长善会一直把火扑灭下去才离开。长善之名，是为名符其实。照理说这样的善良之人应该得到好报，可老天常有不公，长善终身无后，村人不免替之惋惜。

房屋着火这一刻，全村人都放弃了一切家务与劳动，参与救火，不分男女老幼。

房屋着火这一刻，某一家与失火家原本有些过节的，也丢开心里的结，舀水救火，心是只往一处。

火救下来了，各人收拾水桶、窖桶、面盆默默回家，重又各忙各的。

房屋失火是一件令人痛心叫人同情的事，一蓬火若救不下来，房屋家什化为灰烬，这一家的生活就垮了。

近日读到柳宗元《贺进士王参元失火书》，先一惊，继而让我反思。柳宗元友人王参元家富多财不幸遭受火灾，家产荡然无存。在这种情况下，按一般常情总要对友人加以安慰，表示同情，而柳宗元却出人意料地写去一封贺信，他为什么这样呢？友人房屋失火他还写信祝贺？

仔细读，读出了柳宗元的理由：王参元既有才能，又富家私。过去想称道和举荐王参元的人，多因害怕别人说得到过王参元的“重赂”，而不肯轻易开口，连自己在朝时也曾有过这种顾虑，以至“负公道久矣”。如今一旦失火，王参元家无余财，其才能反而可以让人无顾忌地加以称颂、举荐，从而王参元也有了施展才华的机会。

故其信中这样写道：“乃今幸为天火之所涤荡，凡众人疑虑，举为灰埃。黔其庐，赫其垣，以示其有无。而足下之才能，乃可以显白而不污，其实出矣，是祝融、回禄(皆火神名)之相吾子也。则仆与几道十年之相知，不若兹火一夕之为足下誉也。”

柳宗元完全摆脱了慰人遭灾的俗套，以贺为吊，可谓奇文奇论，妙笔惊人，但又说得如此入情入理，当会使受信的友人，反而会得到一些安慰呢。此信可赞！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今日之家乡农村，屋舍俨然，且为钢筋砖混结构，“祝融”“回禄”能奈何？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邹楚环 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