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丰

对世事还懵懵懂懂的，剃头的疼却领略深入。

应是少年勃勃的原故，头发是长得特别地快，亦长得茂盛，一个月左右，头发已成“长毛”。“长毛”一词，是标准的汉语词汇，它还有另一层含义，即指太平军，因为太平天国成员都披头散发。鲁迅在《阿长与〈山海经〉》中写到“在阿长眼中一切的强盗土匪都是长毛”，这“长毛”就泛指为盗匪啦。

家乡对头发老长者称此为“长毛”。见我头发长了，祖父就喊：“你头发都变‘长毛’啦，快过来，给你剃掉。”

那些年里我的头都是祖父剃的。

家里有一把剃头刀，木柄、阔口，可折叠。这把剃头刀不光拿来剃头，用途广泛着呢。我见过祖父用它来劁猪，还见过祖父用它来剥老鼠皮。祖父喜欢装老鼠夹，装老鼠夹的目的是捕老鼠，吃老鼠肉。祖父弄干净捕到的老鼠，放点儿盐然后用菜叶包住，往火炉里一埋，过一段时间，满屋飘起肉的香味来，香味很是浓郁。那年月里，肉太少，我总记得，一年里头到过年了才有一个猪头肉吃，一家那么多人口，吃也吃不杀瘾。

祖父给我剃头前，要把剃头刀放到细磨刀石上去“霍霍”几下。祖父是三下五除二地“霍霍”，祖父身高马大，是位粗人，家乡人都说“身大力不亏”，因力气大，什么刀在祖父手里都是飞快的，柴刀、镰刀、菜刀、剃头刀。

每一次剃头，我都要哭，猪嚎一般的哭，祖父剃头太痛了，我头上毛发有被一根根拔下来的感觉。整个剃头的过程，我是一刀一咧嘴，一刀一龇牙。

老家男孩剃的都是“魔芋头”——光头。头剃过后，脑袋锃亮，熠熠生辉。

到了读小学四五年级时，许是大人感到应该让我结束剃“魔芋头”的历史，就改剃平头。平头，用剃头刀是剃不出来的，需要到大队里办的那爿剃头店用“洋剪”来剪。

“洋剪”为推剪，外观像钳子，银色，长十七厘米左右，有两个手柄和两片锯齿形的刀片，刀片上有固定用的螺栓、螺母；两个手柄中间，有一根硬弹簧，使用时捏紧手柄，两片刀片会左右平行移动，头发就会被剪断；稍一松劲，弹簧就自动撑开手柄。剃头师傅一捏一松，洋剪在头上嘎吱嘎吱地爬着叫着。

大队剃头店里有两位剃头师傅，一位名叫“杭州”的剃头师傅手艺好。每回，我递给他五分硬币，他就毫不犹豫地，将洋剪伸向我的头发，嘎吱嘎吱剪起来。感觉洋剪像一只鲨鱼，张开大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在我头上不停地移动啃咬，偶尔会吃上一根头发，有一点点痛，较之祖父剃头的痛，已是天壤之别啦。

一年暑假，父亲到县城开教师会，并带上我到县城开开眼界。县城和老家就是不一样，有三层楼高的房屋，街上还有电灯泡，偶尔还有辆汽车过路。

在如今的外高桥这个地方，原来是一排矮屋，有商店，有理发店。父亲带上我去理发店剃头，一位女剃头师傅（我在乡村从来没见到过），拿起一把一根电线连着的黑壳子“洋剪”，朝我头上一伸，“啪”一声响，即听得我头上“嗡嗡嗡嗡”如群蜂飞鸣，洋剪过去，黑发纷纷扬扬，头皮有点痒，不一会儿，一头长发剪为了平地，如此剃头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几十年过去了，祖父消失了，父亲消失了，几位剃头师傅消失了，家里那把木柄剃头刀也消失了。我所有与剃头的有关物已被时间席卷而去，但关于剃头的记忆留了下来，让我回味，让我时不时触摸祖父、父亲、剃头师傅他们生命的肌理。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邹楚环 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