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有根

在我小时候，腊月里那香喷喷油腻腻的猪油渣，是宝贝。

腊月杀年猪，家家户户熬猪油，那刚出锅的油渣香味特好闻，能酥到我的骨子里。走路时闻到哪家熬猪油的香味，我就会站在那儿使劲吸着香味，巴不得把所有的香味全吸进肚子里。长大了，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太穷了，一年到头根本吃不上肉和油脂，肚子里没有油水。所以，我们农村娃娃对猪油渣，有着深入骨髓的喜爱。

我八岁那年，腊月初的一天，妈妈突然生病了，爸爸用独轮车推着脸色苍白的妈妈，走二十里山路到公社卫生院看病，医生诊断后告诉爸爸，妈妈需要住院治疗，要用一大笔钱。可家中没有钱，而妈妈的病又不能拖。思来想去，爸爸只好回到家中把那头准备过年杀的猪卖掉。

第二天清晨，鹅毛大雪。十二岁的姐姐牵着我的手，送爸爸到村口。爸爸叮嘱姐姐：“在家带好三个弟弟，等妈妈病好了，爸爸会买猪肉来熬油，油渣都给你们吃。”我看到皱着眉头的爸爸眼里有泪花闪动。姐姐拽住我僵冰冰的小手，站在那一动不动，点着头答应了。一直等爸爸拐过了弯，看不到人了，积雪厚厚的路上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姐姐才牵着我往回走。

一个星期过去了，雪越下越大。我们姐弟四人坐在火盆上烤火，忽然听到屋后青富家院子里有猪的惨叫声，是他家杀年猪了。我们姐弟四人同时从火盆上站起来，扒在窗台上，撕开封窗的尼龙纸往外看。过了一会儿，只见青富的妈妈在灶台上熬油，那猪油的香味，从他家院子一直弥漫到我家院子里。

这让我想起了妈妈熬油的样子。家里年猪宰好了，招待完来家吃年猪饭的隔壁邻居、亲戚朋友，爸爸就开始腌猪肉；妈妈开始切板油和花油，煞猪油。我在灶堂里烧火，一开始要烧大火，等猪油熬出来了就要烧小火了，不然会熬糊油渣。妈妈用漏勺捞起油渣，倒在不锈钢盆里，我们姐弟几个就用手抓着吃。欢笑声伴着油渣香味，飘荡在空中。

想到这里，我吸了吸鼻子，对弟弟说：“别看了，到火盆上去烤火吧，我去给你们弄油渣来吃。”说完，我拿着心爱的弹弓走出了家门。

我在青富家的院子里，和他商量了一次“交换”——我把弹弓借给他玩三天，他弄些油渣给我吃。

青富二话没说跑进厨房，趁他母亲没注意，用课本纸包了一包油渣拿出来交给我，我也把弹弓递给了他。

我捧着油渣跑回家，打开纸包，两个弟弟急忙抓起油渣就吃，姐姐站在一旁没吃，只是劝我也去吃，我吃着油渣，也拿了两块油渣给姐姐吃，姐姐把油渣含在嘴里不舍得嚼。

傍晚，青富妈妈端着一碗油渣来到我家，她说：“今年你们家没有年猪杀，这碗油渣就给你们解解馋吧。白天青富拿油渣时，我看到了，让他先拿些给你们解馋的。”这碗油渣我们当时没吃，用罐子把油渣装起来了，等爸妈回家再吃。

年前二十几，爸爸妈妈回来了，妈妈脸上有了红润，人也精神了。爸爸真的买回来一块五花肉，妈妈切好后就开始熬油，不一会儿，油渣起锅了，妈妈用小碗盛给我们吃，吃着妈妈熬的香喷喷油渣，感觉特别幸福。

青富妈妈送来的那碗油渣，爸妈也不舍得给我们当零食吃。妈妈炒菜时抓一把油渣，用青椒一炒给我们当下饭菜，可好吃了。煮面条时，妈妈在面汤里放些葱花和油渣，简直是人间美味。

我们长大后，姐弟们分布在江西和浙江的各个城市，姐姐在江西农村，她很勤劳，家中还养着猪。年前，姐姐来我家玩，特意给我带了一大罐猪油渣。她说：“这是没有吃饲料养大的土猪，熬的油渣吃起来格外香。”

我捧着这罐香喷喷的猪油渣，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