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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廷绶与五峰书院(上)
发布时间:2025-02-07 08:18:56

鲍艺敏

历史总是显得扑朔迷离,可考与不可考有时很难截然分割,能有遗址、遗迹印证的算可考,缺乏遗址、遗迹印证的不算可考。那么,史料记载算可考吗?既有史料又有实证,自然最为理想,但对淳安(遂安)的书院来说未免太过奢侈。

淳、遂古城沦为一片汪洋泽国,就连文献也随之佚失残缺。文献记载或片言只语、或一鳞半爪,文字表述或断断续续、或语焉不详。历史片段消失在迷雾之中,不会影响历史进程的走向,正所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我在追寻淳安(遂安)书院的踪迹、梳理淳安(遂安)书院的脉络、书写淳安(遂安)书院的过程中,经常会陷入这种语焉不详,可考与不可考的境地。

(一)

淳安(遂安)书院(书舍)虽说有五十座上下,但其中不可考的绝不在少数,它们半遮半掩于历史长河的迷雾中。

诸如柘山书院,光绪《淳安县志》内仅有一句话:“在县东合洋,黄警斋创立为讲授之所。”好在黄蜕(警斋)先生名气大,淳安百姓耳熟能详,知道他是石峡书院走出来的高材生,又于南宋淳祐七年(1247年)高中“榜眼”,有耀眼的光环。至于其他,诸如黄蜕的生卒年月?书院办在合洋的什么地方?具体创立的时间等信息,则一概不详。

五峰书院也是这种情况。光绪《淳安县志》仅有以下简短的记载:“五峰书院,宋黄蜕、徐梦高、徐唐佐、吕人龙读书于此,张敬夫栻题额,徐廷绶重修。”

从这段记载中,我们至少可以解读出以下三个信息。一是,五峰书院创建的大致时间,应在南宋绍兴至淳熙年间。因为书院匾额由张栻题写。张栻,字敬夫,号南轩,南宋著名理学家,他出生于高宗绍兴三年(1133年),卒于淳熙七年(1180年)。二是,黄蜕、徐梦高、徐唐佐、吕人龙曾在五峰书院求学读书。黄蜕于理宗淳祐七年(1247年)廷试第二名,俗称“榜眼”;徐梦高、徐唐佐是度宗咸淳乙丑(1265年)进士,吕人龙是理宗景定三年(1262年)进士。除了黄蜕之外,其他三人都是理学名家钱时的弟子。三是,徐廷绶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考取进士,他重修五峰书院的时间,一定是在考取进士,并具有一定的社会名望、身份地位以及号召力之后,此时,距离书院创建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四百年。

可见,五峰书院人文积淀深厚,尽管如今我们无从考证书院的详细旧址,但因了黄蜕、徐梦高、徐唐佐、吕人龙、徐廷绶等一批文人学士而横空出世,声振浙西、留芳史册。

(二)

重修五峰书院的徐廷绶,官至万历朝陕西按察使。明代省一级地方官员分为“三司”,即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布政使管民政,相当于现代的省长;按察使管刑名,相当于现代的省公安厅长、省法院院长兼省检察院检察长;都指挥使相当于省军区司令。徐廷绶集公、检、法于一身,是名副其实的提刑官。

淳安徐氏一族,有湖溪、蜀阜、河溪、剑溪、凤坡之分。除剑溪、凤坡一脉来自安徽歙县,其余三支均来自三衢。

徐廷绶属于河溪这一支。宋初有先祖在睦州做官,于是选择定居于此。一世祖五府君开始从睦州(建德)迁徙,到了淳邑西郭铁井岭。宋钦宗时,六世祖陟公,作《五经解》训诫子孙,人称“五经先生”。宋末元初,天下纷争,九世祖仁荣公,从西郭迁至六都河溪(河村)。

徐廷绶,字受之,号锦泉,出生于明正德乙亥年(1515年),可惜《河溪徐氏宗谱》毁于文革,我只能从几年前新编的族谱里查到“晔公季子”四个字,粗略推知他是晔公的第三个儿子。

明嘉靖壬戌一科(1562年),徐廷绶进京参加会试,考中进士。我查了殿试金榜排名,这一科共录取299人,状元也姓徐,叫徐时行。徐廷绶位于二甲第六十九名,榜单名次还是相当不错的。这一年,他48岁。

朝廷并未在当年授予他官职,于是徐廷绶归乡省亲。徐家自然早已接到快马的喜报,这个消息不独惊动了河村,整个都邑都在争传。一时间,徐家门槛被踏破,道贺的、讨赏的、看望新科进士的,前脚送走一拨,后脚又来一拨,人挨人,档期满满。

这一日,徐廷绶刚送走了一拨客人,门口见一个官差持了拜帖求见,徐廷绶延请入屋叙话。官差道:“海知县有请进士爷到衙门,有话交代。”徐廷绶素闻知县海瑞的清名,海瑞对徐廷绶也不陌生,他刚到淳安任职的时候,县学教谕赵公辅就多次在他面前提及这个名字,夸他有胸襟,见识不凡,将来必有成就。

徐廷绶记得,前几年海大人亲力亲为,来到河村丈量土地,还是家父做帮手审田形,核粮数,协助丈明归册,海大人一点没有官架子,干起农活驾轻就熟,晚上还在他家借宿。想起这些,徐廷绶对海知县不禁肃然起敬。

徐廷绶随官差到了县衙,见过海大人。海瑞开门见山道:“你来得正好。恭喜的话就不说了,你是正途出身,将来肯定是要补缺入仕的。我马上就要离开淳安了,海某想拜托你一件事。”徐廷绶拱手道:“海大人有事相托,那是廷绶的荣幸。”海瑞也不与之客气,直言道:“海某主讲青溪书院两年多,学生虚心涵泳,著紧用力,面貌可观,如今海某突然间离开,讲席的先生尚不曾物色,学生们怎么办?”徐廷绶望着海瑞期待的目光,明白海大人所托何事,随即回道:“这也太巧了。廷绶前些日子正想重修家乡的五峰书院,族中耆老很是热心,皆愿鼎力相助,廷绶正愁没有书院教学经验,海大人若是放心,廷绶暂且代理书院讲席,待往后先生坐了席,廷绶再辞去可好?”

海瑞拱手一揖,道:“有你这句话,海某可以放心走了。”

“海大人。”徐廷绶迟疑片刻,说道:“廷绶尚有一事相求。”海瑞爽直道:“只要海某能办到的,但说无妨。”

徐廷绶道:“廷绶想求大人惠赠墨宝,为五峰书院题写一匾额。”海瑞展颜一笑,道:“这是好事,海某没有推辞的理由。”说罢,起身进了书房,书讫交付于他。徐廷绶双手接过,展阅一看,墨迹未干,酣畅淋漓,真可谓字如其人,四个行楷大字超凡脱俗,字字筋强骨健,神完气足。

徐廷绶感慨良久,一时语塞。他见海瑞一袭公服陈旧不堪,已打过多处补丁。论年庚他只比自己大两岁,消瘦的脸庞布满了皱纹,须发已然半白,看去有些苍老,但神情却异常刚毅。海公为什么深受百姓爱戴?那是他心里始终装着老百姓,装着书院学堂里那些平民子弟。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是真正做到“知行合一”的人。想到这里,徐廷绶对眼前这位海大人充满了敬慕之情。

徐廷绶听说,海瑞考绩已满,本当升迁嘉兴府通判,不料鄢懋卿从中作梗,指使巡盐御史袁淳弹劾海瑞“倨傲弗恭,不安分守。”使海瑞罢官离开了淳安。

事情的起因是,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鄢懋卿以左副都御史一职,总理两浙、两淮盐政,相当于最高检副检察长身份出京,这在当时确属少见。他一路上敲诈勒索,大肆敛财,害得地方跪迎跪送,不堪其扰。可他偏偏以“素性简朴,不喜承迎”为标榜。有一次途经淳安,他怕海瑞这个“二愣子”不给面子,未敢公然勒索,只让海瑞派遣五百民夫为其官船背纤。海瑞非但不派一介民夫与他,反说老百姓收割庄稼,无人可派,只得带领三班衙役,自己头戴乌纱,脚穿草鞋,欲亲自为他背纤。鄢懋卿哭笑不得,这分明在戏弄本官。从此记恨海瑞。

海瑞离任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不胫而走,山乡旮旯人尽皆知。时值十二月冬季,淳安的父老乡亲扶老挈幼,有的甚至赶了几十里山路,顶着寒风纷纷前来送行。

徐廷绶目睹了这个壮观的场面,眼泪怎么也收煞不住。乡亲们淳厚朴实,他们沐海大人之恩,念海大人之德,但凡父母官的一言一行,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常言道:百姓易感难欺,天道自在人心。做官就应该像海知县这样……

“你是新科进士,不如就代表大家,为海大人写一篇去思碑记吧?这样我们心里也好受些。”人群中有人提议,徐廷绶望去,黑压压一片人头,齐声附和:“嗯,代表淳安百姓写吧。”

徐廷绶分明感觉到一种道义在肩的分量,沉甸甸的嘱托,重于高山。

就在海瑞临行前,徐廷绶代表淳安数十万百姓,提笔写下了《海刚峰先生去思碑记》。这篇碑文洋洋洒洒一千余字,如今按放在龙山岛《海瑞祠》正厅,记文称:

乡士大夫暨耆老辈,属余记之。余雅辱侯教泽,又淳民中被德尤深者,曷敢以不文辞。……今郡邑以去思碑者林立,求无愧于碑文所载者几何人?若我海侯,殆古之遗爱欤。其永孚民心,去思有以也……侯之政在吾淳者,百代而为范;侯之泽在吾民者,百年而未艾;侯之心在民所未尽谅,众所不及知者,足以表天日、质鬼神而无愧。是故有孚惠德,有孚惠心,不市民而垂不朽,百姓永受其福,而绎思勿谖……

这通碑文,是海瑞在淳安任上的真实写照。

(三)

徐廷绶送走海知县,遂去青溪书院兑现自己的诺言,至于重修五峰书院一应事物,暂且委托族中耆老,全权代理,鸠工庀材,抬梁架屋,不在话下。

徐廷绶在青溪书院讲学期间,有一个叫王尚廉的人自从听了徐廷绶的课,大受启发,执意欲拜在徐廷绶门下,早晚聆听教诲。王尚廉,字介夫(甫),号龙洋,九都(枫树岭)前洋村人。前几年参加乡试落第后,心情未免沮丧,此番游历贺城一来送别海大人,二来借此散散心,排遣郁闷的心情,在城隍庙闲逛时,见近邻一座青溪书院,眼睛一亮,一抬脚便跨了进去,恰好徐廷绶会讲《中庸》。

《中庸》乃儒家经典四书之一,无论官学、私学,皆为古代士子的必读科目。中庸之道其实就是为人处世之道,中和融通之道,天人合一之道,也即天下士子作圣作贤之道。

王尚廉岂有不知“中庸”二字难解?单看字面是不偏不倚,折中调和、保持中立的意思。但在善与恶、是与非、好与坏、“过”与“不及”之间,绝非单纯选边站队,而是必须有所作为。他对于这样的会讲饶有兴趣。

但见徐廷绶款款而道:“何谓‘中庸’?中庸即和谐、和善、适度。它非固化一成不变,而是与周边事物相互依存、相互渗透、相互联系,时刻处于变化之中。可见,‘中庸’并非一种静态的存在,而应是一种动态的衡量。”徐廷绶扫了一眼在坐的学生,复道:“譬如‘怯弱’与‘鲁莽’,你们在坐者中间就经常遇到类似情况。遇强而怯弱,则为不及;反之,行事鲁莽则为过。子曰:‘过犹不及’。此间,‘过’与‘不及’皆非中庸之道。”

有学生问道:“如遇强,何为中庸之道?”徐廷绶点点头,以示赞许,回道:“不屈于强,心生勇敢,气胜于人,方为中庸之道。”

“这等说来,海大人屡屡以身犯险,触恼上官,是可谓中庸之道吗?”刚才提问那位学生,忽然抛出这个棘手的话题,有点向老师质疑问难的意味。这是书院会讲的特色,提倡和鼓励师生之间相互问辩、诘难,这种针锋相对的碰撞,于电光火石之间激发灵感,有利于化解争端。

徐廷绶见问,不紧不慢回道:“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愿乎!乡愿,德之贼也。’‘乡愿’看似中立,不偏不倚,它有两个特征。一是言不顾行,行不顾言;言行不一,口是心非;二是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谄媚于世,众皆悦之。这种人看起来好像很忠厚仁义,廉洁奉公,说的话永远都正确,做事从不得罪人。他们擅长做老好人、和稀泥的处世方式,不管好人坏人也都喜欢他们。夫子认为这种‘乡愿’恰恰是‘德之贼也’。”

说到这里,徐廷绶打住了话头,看定刚才提问的那位学生,说道:“中庸非谓只于二者之间取其中,若说有定规可寻,那便是符合道义,当言则言,当行则行。海大人苦节自厉,戆直自遂,心中始终装着社稷百姓,为了百姓的利益,忤逆上官乃不得已之举。像海大人这般知行合一,真正做到了志士仁人所追求的‘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者能有几人?”

王尚廉听着听着,渐渐从认可到钦服、再到追随徐廷绶。

千岛湖新闻网编辑:邹楚环 余程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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