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志安

“啊……”巨大的喊叫声传来，随后又是一阵笑声传来。母亲急忙放下手中的饭碗，跳过门槛，急急忙忙地往外走，我紧跟在母亲后面。

喊声是从对面小山上传来的，“是桂开，谁把他带上去的？”母亲愤怒地大喊，“真是造孽，这些人的良心被狗吃掉了吗？”

对面山坡上，桂开困在荆棘丛中，前进不得，后退不能，他正狂躁地使劲用手中的导盲竹棍敲打着自己的头。

“桂开，我来带你。”母亲一边跑，一边喊。人群中的笑声戛然而止，大家一窝蜂散了。

桂开听到母亲的叫声，渐渐平静下来。我们走近看到他的头上起了几个包，红一块紫一块的。

母亲的眼里透着怜惜的光，语气平缓下来：“你叫人嘛，肯定会有人带你下去的，没事敲什么脑袋。”

“婶子，他们就想耍我。我看又看不见，走又走不出来，我不打自己，我能怎么办。”他带着哭腔，伤感聚满眉头。母亲把挂在他衣服上的刺一根根拿掉，拉着他的手，慢慢地引导他走出来。我看见母亲的眼睛红了，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他向山下走。我的眼睛也湿润了，赶忙上去帮忙。

桂开，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叫花子，是个盲人。他有一个特点，只要找不到路，就会挥舞手中的竹棍，用力敲打自己。总有那么一些人，喜欢搞恶作剧，把他带到他找不到路的地方，看他伤害自己取乐。

我打量着桂开，他大约三十岁样子，从头到脚都是油腻腻的，衣服破的，裤子破的，鞋子破的，斜背着的一只竹篓也是破的，里面放着一个破布袋，一只破碗，一股臭味传来，我不禁往后退了退。

母亲把他引到我家，拿出茶油抹在他受伤的地方，边抹边啧啧地说：“真是作孽！”然后给他倒了满满一碗水，盛了满满一碗饭。

“安，你给他砍根水竹来。”

等我砍完水竹回家，母亲已经端出水来给他洗脸洗手，黑黑的脸上终于现出一点白来。旁边那只破碗，已经用草木灰擦得雪白，竹篓也换了一个。母亲又舀来一碗米倒进布袋里，还抓了几把红薯片放进他的口袋。

“安，你去送送他，把他送到紫木溪。”

“谢谢！你真是一个好人。”他的脸上漾过笑容，对着母亲说。

我不敢让他碰我，我拉着竹子往前走，他默默地拉着竹子的另一头跟着。我把他送到大路，确定他能找到路后才回家。我回家时，天已经晚了，母亲正在做晚饭，她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说：“人呀，要多修福，少造孽。”

有一年暑假，我从老家下山来，走到坳头，又看到了桂开。他还和以前一样，全身脏兮兮的，赤着脚。他用竹子敲着地面探索着前进，背着那只我们送给他的竹篓。

我迎上去，“我拉着你走吧！”

他对我笑笑：“你哪里的。”

“半边山的。”

“半边山有个婶子人真好，你人也好。”

我知道他说的婶子指的是我母亲。我拉着他往前走：“你到哪里去？”

“我去龙塘，你呢？”

“我也是去龙塘。”

走了一段路之后，我们要经过一段正在维修的路，上面铺着散石子，高低不平，有的还很尖锐。桂开走到石子路上，脸上的肉紧了一下。

“我来背你吧！”我下定了决心。

背起脏兮兮的他，我心里竟没有半点厌恶，而是产生一丝愉悦。我一直把他送到目的地。“你真是一个好人。”他对着我笑笑。

那时，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其实也糟糕透顶，靠着借债赊账艰难度日。可是只要有桂开这样的人到我们村，他们一定会去我家，虽然不一定能得到什么，但母亲总会让他们吃一顿饱饭。那些有“客人”到来的日子，给我种下了善良的种子，甚至在我内心里升腾起一种为天下人谋幸福的伟大情感。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来到千岛湖。二十多年前的千岛湖广场上，偶尔也会遇到乞讨的人。每当我走过时，总会给他们一些零钱。

再后来，我有孩子了，可能是受我的影响，孩子每次到广场玩，都会准备一些零钱在口袋里，他说，万一遇到有人需要呢……

孩子这么说的时候，我分明在他眼里看到一种温暖的光，一如多年前母亲牵着桂开时，母亲眼里的温暖与平和。

千岛湖新闻网编辑：邹楚环 梁津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