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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仪之与瀛山书院(一)
发布时间:2025-05-23 09:52:18

文|鲍艺敏

如果说姜家文渊狮城是淳安人的文化记忆,那么郭村的瀛山书院无疑是淳安人的文化坐标。这不单是因为它在淳安古代书院中的独特地位,更是在近千年的时间长河里,对周边地区文化所产生的一种辐射力、影响力与号召力。

(一)

对我来说,书院留下的话题太多,回头想想,当年我懵懵懂懂,一头扎进去,已有三十余年,若即若离,魂梦相牵不离左右,从此便再也无法脱身。这不是情缘又会是什么?三年前一个秋分时节,我又一次登上瀛山,寻访书院故地。

书院最大的一次劫难,是在十年浩劫时期。世事纷乱,斯文扫地,什么大儒乡贤,什么经史子集,什么典章制度,什么匾额碑刻,甚至连条石青砖都被扫荡一空,只留下一片荒颓。

八十年代初我第一次来此寻访,只为考证朱熹《咏方塘》诗。登上瀛山之巅,所见书院遗址上,长满荒草杂木,所幸“大观亭”尚存,孤零零矗立着,象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见证了太多的世事沧桑,物是人非。

山顶上有坪广三四亩。其东、南有凤仪山、樟山、岐山;西为霞山;北麓有瀛溪环绕。极目远眺,郭村屋舎相连,田畴纵横……

步入亭内,见柱子上有一对联,斑驳的字迹依稀可辨,依序读去,“数往知来观太极,象天法地类文明。”梳理文句脉络,品咂词意蕴藉,总感觉不同于寻常,一时半会又说不清道不明。高一脚低一脚,恍恍惚惚下了山,疑似把自个儿的魂,丟失在那瀛山之巅。工作关系,几乎每年都会去郭村去瀛山,有时路过都会贪婪地望上一眼,似欲要找寻一个什么身影,或是想聆听一段吟诗的声音?

好吧,那就跟着我来到八百年前的瀛山,进入书院去看一看大儒先贤讲学时的盛况,书意浓厚,学子云集;看一看詹仪之与朱熹谈论“格致”之学,问辩诘难,互不相让;看一看在“得源亭”“半亩方塘”触景生情,吟咏诗词的场景……

瀛山人文渊薮,自由活跃,几百年来,是什么吸引了各门学派的掌门人纷纷到此?一时成为中华精神的会聚地。

程门四先生的谢良佐来了,他是上蔡学派的创始人,心学奠基者;理学巨擘朱熹来了,他是理学集大成者;湖湘学派掌门人张栻来了;婺州学派创始人吕祖谦来了;西山真氏学派的创始人真德秀来了;浙中学派的创始人王畿来了……每一位都是学界响当当的灵魂人物,学术思潮的风向标。

我想,最应该感谢的是詹氏祖孙三代,一切归于他们人格魅力的召唤,使瀛山成为当时中国的智库,成为各方学子心中向往的圣地。

(二)

每一次寻访瀛山都是一种仪式,从而成为一次次的精神洗礼。

沿着弯曲的山道,独行至半山腰,一座亭子赫然在目,这便是传说中的“仰止亭”,取“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意。我翘首而望,再前行半程该到书院了,进到书院之前,先收敛我们的仪容,端庄我们的举止,酝酿我们对先贤的景仰之情,这怕是古人在此处设“仰止亭”的初衷吧。

踏在先贤们走过的山道上,距离书院越来越近了,我不由得想起了三十多年前,与瀛山的那场初遇,此番寻访能否把早间丢失的魂儿捡拾而去?心中不免忐忑。

书院格局不是开放式的,有砖墙围护。进得“豁然门”,依次是“格致堂”“双桂堂”“乡贤祠”;厢房“丽泽所”“熏陶所”,原先是讲学先生的休憩场所,而今已失去初始功用,作为现在的厢廊;书院整体风格完全是依照原址原貌重构,仿明代建筑营造法式,虽说没有宋代建筑的典雅精致,却也不失简洁明快。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瀛山书院复建工程,关乎文化、关乎文明、关乎教化。书院重构的象征意义绝不是造几幢仿古建筑那么简单,它使文化的尊严得以维护,文明的脉络得以延续,学子的情感得以慰藉。

“大观亭”内那幅对联还在吗?

我期盼着再看一眼,重新解读内中的真谛。字迹斑驳是在其次,词句内涵经天纬地,吞吐山河,记忆犹深。咦。怎么不见了呢?我绕着亭内六根木柱转了数圈,没有找到对联的痕迹。细看之下,猛然想起,前几年姜家镇政府曾对“大观亭”进行过修缮,或许将柱子予以更换,因字迹漫漶不清,不曾恢复吧。亭内对联是朱熹所写,好在我已在心中琢磨过无数遍,默念过无数遍:

“数往知来观太极,象天法地类文明。”

天下万物,生息不灭,皆源于混沌之太极(阴阳),人类理应敬畏自然、尊重自然,按自然规律办事。至于“理气关系”“格物致知”等命题,均体现了人类追求文明,认识文明的程度,以期人类行为文明,一切符和“天道”。如此气象,非朱熹这样的大手笔不可为。

明白这个道理,我用了三十多年时间,从一个青涩的年青人熬成了已届耳顺的中年人。好在能明白事理总归不晚,恢复这幅对联也还不晚。

步出“豁然门”,顺眼望去,山下便是“得源亭”和半亩方塘。我内心一片宁静安详。收拾起好心情,再去看看方塘吧。

方塘不大,半亩有余,水极清澈,平静如镜。塘中犹可见残荷枝叶,驳坎上柳枝摇曳,随风摆动。丟下一块石子,泛起微微涟漪,搅扰了沉睡的时光。

幻影成像,时空穿梭,恍惚回到了846年前的那个春夏之交,万物复苏,生机盎然。塘中小荷露出尖尖的头角。我分明看到有两个晃动的身影,是他们,詹仪之与朱熹。绕着方塘边走边谈论“格致”之学,下面这场对话将见证一首千古绝唱的诞生。

看去,詹仪之心情不错,饶有兴致,显然他与朱熹有过一场隐匿机锋的辩论。但见他手指方塘,顾谓朱熹道:“你看这天光云影,山峦翠岚,在荷叶间穿梭、变幻、游走,俱在方塘之中一一呈现,敢问先生,此中之‘理’何在?”

朱熹顺着詹仪之手指方向望去,顿时心有所触,他想起了昨晚披阅上蔡先生(谢良佐)遗稿,内中有这样一句话:“天下之物,有生意是为仁。”生意就是生气,就是活的生机、活的灵魂,周而复始,流转不息。朱熹面对方塘,犹如面对着一面镜子,照见万物也照见自己的内心,泼喇喇似银瓶泻地一片清辉,他灵光乍现,当即诗兴涌动,口占一绝: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惟有源头活水来。

沉吟片刻,道:“不妨就叫《咏方塘》吧”。

“妙,妙,妙。尤其末句‘惟有源头活水来’,可谓以一‘理’喻万‘理’,尽得‘格致’风流啊。”

朱熹借着詹仪之的话头,巧妙、有机地活用了上蔡先生的“生意”说,且将方塘水和源头活水这两者事物联系一起,从极寻常的自然现象中悟出普遍意义的生活哲理,可谓放之四海而皆准。

自此,瀛山书院名声大噪,与白鹿、鹅湖比肩。

(三)

如果说詹安是书院创始人,那詹仪之就是书院“弘法”人。

据明万历壬子本《遂安县志》载:“瀛山书院,在县西北四十里。宋熙宁间,邑人詹安辟建于山之冈,凿方塘于麓,其孙仪之与朱晦翁往来论学于此。”《瀛山书院志》也有类似记载:瀛山书院,宋熙宁时宣奉大夫詹安所建;堂曰“双桂”,池曰“方塘”。淳熙中,其孙仪之以理学显,朱子访此商补格致之章,观书有感作方塘诗。

詹安年轻时去往东都开封,进入了太学。这乃全国最高学府,云集了一大批士子。在这里他认识了后来被称为“程门四先生”之一的谢良佐,为以后朱熹、吕祖谦等大儒,访问瀛山书院埋下了伏笔。

詹安创办书院的初衷很单纯,就是教宗戚子弟读书。看看这一串儿孙的名字,就知道瀛山书院有多牛。詹安有五个儿子,依序是詹林、詹至、詹厚、詹柽、詹棫,皆考中进士,号称“五子登科”,这在当时是何等的荣耀。老二詹至有子詹攸之,攸之生子绍祖,绍祖有子詹骙。詹骙是宋孝宗乙未科(1175年)状元。孝宗御赐墨宝,詹骙亦有“谢表”,他们手书的原件均珍藏故宫博物院,复制品在淳安博物馆有展出。老五詹棫有子詹仪之,仪之生子三:尊祖、怀祖、彭祖,也均有功名。

詹仪之是詹安孙辈中人,也是书院文化传承过程中,一个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

詹仪之字体仁,号虚舟,他“幼承庭训,尤好理学,有志于学问”。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举进士,累官吏部侍郎,以集英殿修撰,知静江军府事,兼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相当于明清时期的总督,人称帅司),赐紫金鱼袋。秩满进敷文阁待制,官至二品。

公元1169年冬,时南宋乾道五年。史载:“公方占家食”,说詹仪之恰巧赋闲在家。他出面邀请朱熹到瀛山书院讲学。朱熹在当时并未名满天下,理学也未自成体系;何况詹仪之向他抛出了一个诱饵,说先祖留有“上蔡先生”谢良佐的遗著《论语说》原稿。

谢良佐是湖湘学派的创始人,也是心学的奠基人。他别开生面用禅学来解读《论语》,不同于冬烘先生,只知分章析句,从字面上去理解,不得要领。他认为,圣人辞近旨远,辞有尽而微旨无穷。有尽者可求助于训诂,无穷者要领会深远的精神。犹如观人,他日识其面,今日见其心,虽改容更貌,人则如故。所以难读。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只有使“本真”的心恢复,才能探得《论语》之真谛。

朱熹对上蔡先生学说心仪已久,特别是对他提出的“格物穷理”说,大为赞赏。朱熹的理学体系其时正处于草创时期,需要不断完善,需要先贤的启发。他曾说:“上蔡高迈卓绝宏肆,善开发人。”

听到詹仪之如此一说,朱熹自然乐于前往,一睹为快。在朱熹眼里瀛山书院已属前朝的古迹,这里不仅有好友詹仪之,更有前朝先贤谢良佐的遗著,可以批阅、可以释疑、可以参悟、可以佐证、可以立说,无疑算是福祉。朱熹此番前来除了披阅谢良佐遗著,再就是与詹仪之探讨“格致”之学。

何谓“格致”之学?朱熹的解释较直白,我们就用他的原话:“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又说:“致,推极也;知,犹识也。推尽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大学章句》)说白一点,格物就是至物,通过对事物的接触、感知和观察,达到对事物本然之“理”的认识,进而穷尽事物全体之“理”。

此刻,瀛山书院“丽泽所”,朱熹下榻处。但见朱熹双眉微蹙,在狭小的屋内,来回走动,胸中诸般理念一起涌动,正在相互纠缠碰撞翻腾着:太极、阴阳、理气、知行、正心、诚意、格物、致知……要将它们组织、糅合、条理、序化,有步骤,利践行。这无疑是一项庞大的系统工程。如果有一处哪怕极细微处,不能说服自己,或是自相矛盾,都要推倒重新构架。

朱熹意欲将“格致”学系统化。我们将在瀛山书院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

(四)

窗外天幕低垂,彤云密布。

“先生在吗?”詹仪之手提书匣,上山看望朱熹来了。他带来的是谢良佐先生的遗稿。此时,天空飘飘洒洒下起了鹅毛大雪。朱熹忙开门相迎,瑞雪扑面而来,朱熹不禁打一个寒颤,他接过詹仪之手中的书匣,顺手置于案头,便索性伴着詹仪之信步闲庭,观赏起雪景来。詹仪之望着满庭乱舞的雪花,兴之所至,当即口占唐诗一绝道:

北阙彤云掩曙霞,东风吹雪舞山家。

琼章定少千人和,银树长芳六出花。

朱熹听罢,不动声色,撩起长袍张罗了一些雪花,顾谓仪之道:“詹兄方才说‘银树长芳六出花’,不知雪花为何是六出的?”

仪之见问,若有所思,道:“天公造物,自然之妙也。”朱熹微微颔首,自言自语道:“天下之事,皆谓之物;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物之有理,格而后知之。”

朱熹边说边将长袍上的雪花,指示给仪之道:“雪花有六出,也有五出、四出,此乃空中气流冲击碰撞所致。只要我等用力勤,则事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也。”

仪之拱手相道:“先生见教极是,于细微处见精神。然詹某尚有一事未明:‘理’是在事物之先固有的,还是在事物之后才有的呢?若说在事物之先便有此‘理’,则事物岂非多余?若说在事物之后才有这‘理’,则辨之何益?”

朱熹沉吟片刻,断然道:“‘理’与事物本无先后,‘理’非别为一物,它存在事物之中,若无事物,则‘理’亦无挂搭处。”

詹仪之听闻,豁然贯通,随即口吟一联赠送朱熹:“紫阳学问当千古,白鹿规模又一天。”

这是詹仪之与朱熹在瀛山书院的初次论道,句句藏匿机锋。三年后,也就是乾道九年(1173年),詹仪之出任信州知府前夕,再次邀请朱熹来瀛山讲学。朱熹欣然前往,时值春夏之交,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朱熹讲学以启发为主,而非灌输记问之学。学生可以和老师意见相左,甚至激烈辩论,互相碰撞启发,这便是教学相长。詹仪之时而参与教学,时而也参与辩论。瀛山耸秀叠翠,学术空气浓厚,一时远近学子云集,草木沾香,声名远播。

朱熹在书院讲学之暇,常与詹仪之往来徘徊于登瀛桥、得源亭和方塘之间。两人问辩对话如电光石火,激发了朱熹的灵感,那首《咏方塘》诗就此诞生,成为千古绝唱。

如今,在瀛山书院内依然保留了明方应时《得清亭歌》,方世敏《和〈咏方塘〉二绝》,乾隆庚寅(1770年)应钟月(10月),方宏绶镌立的方氏历次疏浚方塘事迹碑,乾隆辛卯(1771年)仲春南州后学闵鉴重书的《咏方塘》诗碑,以及明代王阳明弟子王畿的《瀛山书院记》等碑数通。


千岛湖新闻网编辑:刘波 梁津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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