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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仪之与瀛山书院(三)
发布时间:2025-06-13 08:28:25

文|鲍艺敏

(八)

詹仪之虽然距离我们八百余年,但瀛山有他的余绪,书院是他的归宿。他与明代的方应时一并列入乡贤祠,岁岁受人祭祀,年年香火供养。

邑人余凤鸣,清道光乙未恩科(1835年)举人,曾任湖南衡阳、通道、桂阳县等县知县。他曾在《瀛山书院詹先生祠记》中说:

先生沉潜圣学,南宋时读书邑西瀛山之双桂堂。下凿方塘活水一渠,清浅可爱,朱子就而商补传之义。半亩方塘之句,由此咏焉。阙后有《与詹侍郎书》、有《答詹侍郎书》、有《答詹帅书》。反复以“格物致知”之理,《论语》《孟子》之旨,《太极》《西铭》之解相商榷。至《祭侍郎文》,则曰尊闻行知之效,见于日用。直以中和慈恕,志仁无恶相许。夫人品为朱子所推重,其为圣贤之徒可知。学问于朱子相考稽,其能阐明圣道又可知……自宋而元而明,道学衰而先生之双桂堂以废。邑侯宛陵周少峰先生倡复旧迹,堂仍旧名,增格致堂于其前,颜曰“瀛山书院”,而祠于其后,以祀朱子,配先生于左侧。

詹仪之道德垂范后世,配祀朱文公祠是实至名归,复建的瀛山书院也应给他留有一席之地。

作为思想学术平台,瀛山书院注定磨难多。

嘉靖、万历年间,王阳明的心学开始流播,读书人追求思想解放,全国各地建书院、兴学校,已蔚然成风。士大夫进驻书院讲学,创立自己的学派,拥有大量的粉丝,对朝政进行品评清议。张居正对此深恶痛绝,他奏请神宗于万历七年下旨:全国各地巡按御史,提学官切实查访,将各省所有私建的书院,一律改为诸司衙门;书院所立粮田俱查归里甲;各地师徒不得聚集会议,扰害地方。

此令一颁,天下书院纷纷被毁,实乃读书人的一场浩劫。

瀛山书院虽说是朱熹的过化之地,朱夫子曾在此讲论格致之学。但书院作为会讲的平台,自然允许不同的学派宣讲不同的主张和各自的道义。书院教学自由,允许百家争鸣。

瀛山书院内至今保存一通《瀛山书院记》,作者是王阳明的弟子王畿。这通碑记还牵涉到一桩历史公案。那便是“尊王辟朱”,扬“心学”,贬“理学”。

(九)

王畿写《瀛山书院记》的缘由,碑记中已经明确无误告诉了大家:“明隆庆戊辰,宛陵周子恪来令遂。周子伯兄太常君怡,尝从予与绪山钱子游,深信师门良知之学。其治遂也,以振起斯文为己任,每携同志诸子弟访瀛山方塘之旧,锐意兴复,聚材鸠工,辨方正位,命方应时董其役,方嘉会、方言等任其劳。经始于七月之望,再越月而落成,凡为屋二十有四楹,仍匾曰‘瀛山书院’。中为‘格致堂’,前为‘登瀛亭’,后为‘二贤祠’,规制宏丽,而数百年之既废者焕然复新矣。应时谓事不可以无纪,因受命于周子,走书币来征言。”

王畿写这篇碑记的时间是隆庆三年(1569年),即瀛山书院修复后的次年。方应时那时还是一介生员,他作为修缮项目的主持人和管理者,认为文化复兴这么大的事,不能没有一篇记文,于是受命于县令周恪,“走书币来征言”,带着书信和稿酬来请王畿写篇记文。

碑记文字委婉,若不细加甄别容易忽略作者的真实意图。书院作为一个文化阵地和学者讲会的平台,政府历来重视并时刻留意。王畿作为王阳明弟子,时时处处不忘播撒“心学”的种子,他的意图很明显,就是促使书院由朱熹的理学转向阳明心学,占领思想高地。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的一种社会思潮和文化现象。直到明万历七年(1579年),宰相张居正出头,不惜得罪“心学”,力劝神宗禁毁阳明讲学书院。朱熹理学重新成为学界主导,阳明心学黯淡退隐。清朝开始,“尊朱辟王”已成为主流。乾隆年间编纂的《四刻瀛山书院记》就未收录王畿的这篇记文,有些地方志中即便收录,内容也刻意进行了删减,弱化了作者的本意。

那么,王畿在碑文中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说:“自阳明先师倡‘致良知’之教,风声遍于海内,凡名区胜地,往往创置书院,以为聚友讲学之所。”这话确是实情,没有虚夸的成分。自从阳明先生创立“心学”以来,大江南北盛行了百余年之久。

在碑记中,他表示:“夫道有本,学有机,不探其本,不循其机,虽豪杰之资无从而悟入。千古圣贤,惟在会理性情。是谓喜怒哀乐未发之中,道之本也。”在王畿看来,“良知”是每个人先天自足的本体,就是那一点虚明,无需学习、无需思虑、无需修正;若是你不能体悟这一点,纵使你具备了豪杰之士的资质,也难以悟得进去。“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便是作圣之机。听上去是不是有点“玄”?这与朱熹的“格物致知”学说有本质的区别。

(十)

我们知道,王阳明提倡“知行合一”,其中的“知”便是良知的意思,不是我们理解的知识、知道的意思,“良知”就是我们先天的道德本心,“良知”发动就是“行”。善念发动保存它,恶念发动剔除它,时时观照它。所以他说:“世上的人都外衣冠内禽兽,心理不一,言行不一,我太恐惧这样的事,所以揭‘知行合一’之教。”

王阳明为说明这个“良知”,作了一个很形象、生动的比喻:“良知犹如主人翁,私欲犹如豪奴悍婢。主人翁沉疴在床,奴婢便敢擅作威福,家不可以言齐矣。若主人翁服药治病,渐渐痊可,略知检束,奴婢亦自渐听指挥。及沉疴脱体,起来摆布,谁敢不受约束者哉?良知昏迷,众欲乱行;良知精明,众欲消化,亦犹是也。”(《传习录拾遗》)

关键的话还在后头:“颜子没而圣学亡,千载不传之秘,始终于濂溪而传之明道,曰主静无欲,曰定性无事,此其的也。龟山、上蔡、豫章、延平皆令学者先立大本,观未发已前气象。师友渊源,相守以为学脉,沿至考亭,学始一变。其曰为学在于穷理,穷理在于读书,读书在于循序致精,而居敬持志以为之地。隔涉几重公案,延平尝欲授以未发之旨,自谓当时贪听讲论,又方酷好训话,不得尽心于此。至今若存若亡,无一的见,易简支离,孰同孰异,必有能辨之者矣。”

王畿这里说:“颜子没而圣学亡,千载不传之秘。”这是《传习录》中师徒间的对话。王阳明有一个弟子叫陆澄,他的心里久存了这段疑惑,所以他向老师提了出来。王阳明告诉陆澄:颜回是体悟孔子圣道最全面的,所以他死后,你看孔子“喟然一叹”就知道了。颜回说:“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这是他看透学透以后才能说出的话,博文、约礼为什么善于教导他人呢?学者需仔细思量。圣道的全部,即便圣人也难以用语言表达给他人,必须求学者自己用心体悟才行。颜回说:“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亦即文王“望道未见”之意。望道而未见,才是真见识。所以颜回死后,正宗的孔子圣学就不能很好地传下来。

(十一)

王畿在《瀛山书院记》中提到的“龟山、上蔡、豫章、延平”四个人,有必要解释一下。王畿说的“龟山”即杨时,字中立,号龟山。他是程颐、程颢的弟子,与游酢、吕大临、谢良佐并称“程门四先生”;又与罗从彦、李侗并称“南剑三先生”,是公认的“闽学鼻祖”。

上蔡先生即谢良佐,因他是蔡州上蔡人,故有此称呼。他还是上蔡学派的创始人,是心学的奠基人,是湖湘学派的鼻祖。他上承二程之学,下启朱熹之学,在理学发展中真正起到一个桥梁的作用。

豫章即罗从彦,字仲素,号“豫章先生”。他是豫章学派创始人。他认为默坐澄心,“不唯进学有力,亦是养心之要。”如果“心官不肯思”,就会误入歧途,成为“死灰枯木”。

延平即李侗,字愿中,福建南平人,学者称“延平先生”。他是程颐的二传弟子,也是朱熹的老师。他认为万物皆统一于天理,主张“理与心一”,体认“天理”的最佳方式就是“默坐澄心”。朱熹曾将老师的语录编为《延平答问》。

“沿至考亭,学始一变。”这明显是在批评朱熹了。朱熹人称“考亭先生”。说他老师延平的学说传到朱熹这里,学说开始变味了,只是讲什么“为学在于穷理,穷理在于读书,读书在于循序致精,而居敬持志以为之地。”这些“穷理、读书、居敬、持志”的功夫,距离“道”的本体相差甚远。

接下来话锋一转,道:“自先师发明不学不虑之旨,以开来学,循溓洛之绪,上遡洙泗之传,所谓未发之中也。慎其机于不睹不闻之微,推其至于无声无臭之妙,范围曲成,通昼夜之道,而知者惟此而已。”

说他恩师的“致良知”学说,追循濂(周敦颐)、洛(程颢、程颐)之余绪,往上溯源洙泗(孔子)儒学之道统,是“未发之中”的虚明状态:“不睹不闻”“无声无臭”,静默澄明,不著一相。按照我的理解,这就是道家所谓天地初始的“混沌”,佛家证悟之后的“空明”,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因为这种状态一旦用言语解释,便著了“相”,难免以偏概全,听者如坠云雾之中,不得真谛。也难怪禅师只能等候机缘,瞅准时机,靠猛然一声“断喝”来相助弟子开悟。正可谓“一声一乾坤,一花一世界”。

王畿想起了老师曾经说过的话:“先师尝谓‘格致之说有异,每疚于心,因取晦翁全书读之,晦翁固已深悔之矣。’”这里更以朱熹的口吻,深悔自己偏重外在事物的“致知”过程,而忽略了对“心性”的揭示。

王畿写这篇碑记时已是七十二岁的高龄,文末有“不肖年踰七十”句,但他还想“策杖访瀛山,相与登格致堂,问活水之源”,目的是“申究先师与晦翁证悟之因,以助成弦歌之化,非徒一叹而已也。”

这个愿望在第二年,即隆庆四年(1570年)就达成了,王畿应门生周恪的邀请来到瀛山书院讲会,据方宏绶《四刻瀛山书院记》载:“隆庆庚午,周侯恪以礼请抵瀛山,发明格致之学,风驰云附,称盛绝焉。”王畿为了宣讲“心学”也是拼了,他以七十三岁的高龄应邀来到瀛山,把阳明心学作为瀛山书院讲会的主旨,并迅速占领了这个阵地。巧的是,这一年秋试,方应时考取了举人。史载他“喜聆钱、王绪论”,为此,王畿特作《梦征篇》勉励方应时,莫要辜负了师友兴办瀛山讲会的期望。

隆庆六年(1572年),作为一个标志性事件,瀛山书院将周恪奉祀于乡贤祠,并改“二贤祠”为“三先生祠”。你想,周恪只是离任遂安,并未过世,这时候书院把他与朱熹、詹仪之一并奉祀,可见阳明心学一脉在瀛山书院的尊崇地位。

(十二)

瀛山书院能说与阳明学说无关吗?此后,虽经邑人方应时(时任福建长泰知县),上疏力保,没有遭到灭顶之灾,但田产被查,先生被黜,弟子被逐,沉寂落寞,一片荒芜景象。

此时,远在南京的方应时,已擢升为工部员外郎。他心中总是惦记着瀛山书院,仿佛有个声音在召唤着他:“活水潆洄半亩漾,文澜之泽瀛山秀。”培植文化,守护文化是方应时一生的夙愿。他明白是瀛山书院在召唤他,不能再等了,回吧,回吧,遂萌生退意,辞官归来。

心中虽牵挂担忧,然而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失望,书院“垣颓壁坏,一望草深。”痛心之余,他没敢耽搁,瀛山书院是他心中的圣地,当年自己在长泰任上,夤夜秉笔上疏,就是为了保住这块圣地,今日岂能让它再度荒废?

第二天他便联络詹氏一族,发出倡仪重整瀛山书院,带头捐田捐资,复使格致有堂,方塘有亭,岁虔祀事,规条以约。他则每天与几个同道者,讲学于瀛山书院,因自号曰“止庵”,乐其道而自得。

方应时是幸运的,退归瀛山书院这七八年来,他既是为文化复兴而活,也是为自己而活,他找回了内心的那份真实,充满了一种喜悦之情,回应了生命中潜藏的那个音符,如空谷传声,幽深而旷远,直达人心扉。正如后人所说:“(先生)正而不阿,婉而不迫,能令党同者改容,执礼者动听,是先生大有功于名教也。”(《乡贤录序》)

万历乙巳(1605年)三月二十九日,方应时卒,享年六十九岁。

方应时去世后,由仲子方世敏出任瀛山书院山长,天启间他考订《瀛山书院学规》刊行于世。学规分为格致、立志、慎修、戒傲、安贫、会文等十条,使书院教学更趋规范严谨。四百多年来学规条理清晰,传承有序,可谓方应时培植文化,守护文化的一种延续。

老大方世教出仕为官,由生员援例任云南布政司都事署禄劝州事。禄劝州是少数民族彝族居住地,山高林密,道途陂隘,方世教带头捐资修建,彝民感其德,特立“景行碑”以记之。

老三世效由增生援例未仕。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守护文化者人必守护之。直至一百多年后的清雍正七年(1729年),邑令王锡年奉圣旨饬查方应时祠墓,勒加巡视防护。

雍正八年(1730年),被荐举入乡贤祠。据周辅(仁和教谕)《乡贤录序》记载:“为表彰潜德风励人伦,诏观风整俗使偕封疆大吏,搜罗幽隐事迹之未达于史馆者,列名以上,乃下部科集议,得二十有五人,准入乡贤祠崇祀。其驳回保举不实者七人。夫天下大矣,两浙人物亦不乏矣,乃合宇内仅二十五人,而浙江十一府七十五州县,崇祀者独遂安止庵方膳部一人。盖崇祀固若是其郑重也。”

当时,全国各地推荐到礼部复议的名单,共有德高望重,学问精醇而低调内敛者二十五人,其中又有七人与事迹不符被刷掉,放眼浙江全省十一府七十五州县,有资格配享乡贤祠者,只有方应时一个人。

瀛山书院的祀事活动,颇具仪式感。崇祀乡贤的目的是维护师道尊严,维护理学道统,使后学有了奋进的动力,有了前行的方向,有了行为的准则。这构成了瀛山书院不可或缺的一种礼仪文化。

这便是我们今天看到的,瀛山书院朱文公祠正中,左庑崇祀方先生祠的来由,也是作为一个读书人最高的荣耀。

瀛山的“源头活水”成就了一位乡贤——方应时,他有诗碑《得清亭歌》留存于“得源亭”内,其中有诗句“天光云影留佳句,半亩方塘蓄真趣。”

瀛山半亩方塘波澜不兴,却蓄真趣,我想,但凡有了源头活水,瀛山半亩方塘,终究是不会干涸断流的。

瀛山不高,不足百米,却是方圆百里百姓心目中的图腾山;书院不大,三间四进,堂名“格致”“双桂”,供奉朱文公祠与乡贤祠。有亭二,曰“仰止亭”“大观亭”,取“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取“数往知来观太极,象天法地类文明”之意。

千岛湖新闻网编辑:邹楚环 余程耀

淳安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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