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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
发布时间:2025-06-17 10:23:35

文|余露

我是不喜欢吃枇杷的。

每次吃完,用来剥枇杷的两个手指总是黄黄的、黑黑的。尤其是那手指甲黑得最快,且没个三五日洗不干净。丑得很。

可在初夏,又有谁能够忍住不去尝一尝那金黄灿灿的、又酸又甜的枇杷呢?

枇杷在地理分布上很广泛,但我总觉着,江浙一带的烟雨之气,与枇杷最为相配。

立夏一过,万物蓬勃。江浙一带的山水都逐渐绿得丰茂起来。细雨枇杷熟,悄然的,枇杷叶底累累果实已褪尽青涩,满树披挂起明黄,闪烁如金。

这个时节,只要一放学,村前屋后,枇杷树下,随处可见孩子们踮着脚尖晃动的身影。他们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目光在枝叶间急切逡巡。终于够着了!轻轻一拧,枇杷便带着初夏傍晚的余温落入小小的掌心。剥开薄皮,果肉晶莹软嫩,一吮入口,微酸回甜的汁水霎时溢满唇齿。那沁人心脾的甘洌,满是初夏最清透的滋味。当然,大院外、小区里、长街边、巷子尾……也时常能见着一株枇杷树。它静默在某个角落,枝头同样缀满了累累金黄,散发着同样的清甜气息。

人民路上就有一株枇杷树。

大约是在三四年前的这个时节,有次散步路过人民路。远远瞧着斜坡上的一对老夫妻正撑着竹竿子,略有些踉跄地往高处够着些什么。顺着长长的竹竿子往上瞧去,一株缀满果子的枇杷树赫然亭亭立于眼前。满满登登,全是金灿灿的枇杷,让我忍不住停下脚步打量起来。或许是因为我驻足的时间过长,也或许是因为我悄悄咽口水的样子已然被他们发现,两位老人竟选了一串品相最好的枇杷给了我。一时间,当真是既惊又喜。

那一串枇杷,我捏着欣赏了许久,也没舍得下嘴。只当作一串难得的黄水晶,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案前。疲累时,每每望之,心生欢愉。

之后的几年,路过那斜坡,我都会忍不住停下来张望一番。

单位食堂门口也有一株枇杷树。

叶片大而深绿,树冠高而茂盛。每年十月,它悄悄然开出花来,零星的、简约的,在枝梢上团成一簇簇的。但常常因为周边的那一排桂树花开得过于盛大热闹,这株枇杷树的花就显得单薄了些,很难吸引同事和路人的目光。

就如说起开在秋冬季节的花,世人也总会想起“我花开尽百花杀”,自带一股江湖侠气的菊花或者是“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天生一派高洁风流的梅花。对于枇杷花,鲜有人提及。

好在枇杷的生命力,似乎总在寂静处暗自绵长。它的花耐得住清寒,即便在万木萧疏的深冬,也能陆陆续续地攒出些花苞来。起初,那些小花并不张扬,米粒大小,簇拥在茸茸的褐色萼片里,颜色是极淡的鹅黄或乳白,怯生生地蜷着。可一旦绽开,那丝丝缕缕、清冽又略带微甜的蜜香,便幽幽地弥漫开来,穿透凛冽的空气,给清冷寂静的山野,添上几许难以言喻的温润生气。花开到旺盛时,远远瞧去像是一座精致的白色小宝塔,在微风里,轻摇摇地摆着,自带一股隐逸与禅意。

老屋的厨房门口,原也有一株枇杷树。

这棵枇杷树不是刻意栽种,而是得益于某位吃枇杷随地吐籽儿的“爱心人士”,无心插柳而成。起初,瞧着那野生的一小株幼苗,家里人都没在意。它是否饥了渴了,全无人在意关照;是否长得歪了斜了,自然也无人评判。过了两年,它竟然蹿生了一大截,洋洋地高出了石坝子一头。每日一打开厨房门,就能瞧见石坝子上的那一尖子明亮的绿,左右摇曳,像是个朝气蓬勃的愣头小子。

老余是第一个发现它是“可造之才”的。

那年初夏,村子里的枇杷都已被小孩们分食殆尽,全村能瞧见的枇杷树上只留了些没人要的“歪瓜裂枣”。也就大约是在那个时节的某个傍晚,老余拿了把小刀,对这株野枇杷树进行了第一次修剪。

像是进行某种仪式。

夏日黄昏,余晖温柔,偶有微风。远处的山峦上,有一层淡淡的光晕,随着蝉鸣的起伏,忽明忽暗。老余执刀负手,立于坝上,垂眸俯视,久不曾言。余晖倾洒在他的身上,像是披了一层佛光。

良久,蝉鸣渐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老余俯身下坝,用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反复抚摸着这株小枇杷树,从树干到树梢,小心又仔细。

“爸,你还不动手?太阳都要下山了。”

“不急,我先跟它聊聊。”

草木通灵,相人不远。自然是有得聊的。

但好在老余话不多。手起刀落,修剪包扎,我弯腰捉只蛐蛐的功夫,他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工作。

从此,这株枇杷树,就是有主的了。

过了几年,这株枇杷树在老余的悉心照料下,长势愈发喜人,枝干粗壮有力,树冠葱翠茂盛。村子里的老老少少路过我家时,都乐意在树下的青石板上歇脚纳凉。尤其是到了盛夏的傍晚,大家搛些菜、端着碗,来这株枇杷树下坐着,或是说些家长里短,或是谈些鬼怪神魔。从夕阳西下,坐到月上东山;从燕子归巢,坐到蛙鸣四起。这株枇杷树静默地立于一旁,只有叶片在晚风里泛起点点银绿的微光。

又过了两年,那是我上了小学的某个期末。或许是因为大幅度降温,咳嗽突然严重起来,喉咙里像塞了张磨砂纸,时常在晚上咳得睡不着。那时住校睡的是大通铺,几个班的住校生都挤在一间屋子里。屋子是早年的大教室,上下铺一放,可以容纳四五十人。每次咳嗽我都得用被子把头紧紧蒙住,生怕惊扰到边上的人。但的确是挨得太近了——有些时候,我的脖颈上都能感受到她们的呼吸。离得这么近,她们又怎么会听不见我的咳嗽声呢?一日两日还好,大家会体谅你生病不舒服。但三日五日连续咳,大家也只会嫌弃你生病了。

好容易挨到周末回家,书包一放,我便倒头大睡。老余见我不像往常那般活蹦乱跳,便觉得奇怪。但没一会儿,那一阵接一阵的咳嗽,解释了一切。老余去枇杷树下掰折了几串枇杷花和几张老枇杷叶子,又一头扎进厨房翻找出瓦罐子,燃起煤饼炉子。随后,听见他在厨房舀水、淘洗,忙忙碌碌好一阵子后,一股特有的香味缓缓从厨房飘了出来。隔着房间的门板,我都能闻到那股带着淡淡的枇杷果子味儿的清香。说也奇怪,单单闻着这股子香气,我都觉得自己的咳嗽好了许多。

枇杷叶、枇杷花皆可入药。我从小就知道这些。因为打从记事起,我就经常吃这帖药。每逢咳喘,老余便会在炉火上慢煨这帖药,那带了果子味儿的清透的香氤氲了整个灶房,也丝丝缕缕浸润了我整个童年——似乎这株树,从小种养在我的呼吸里,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后来上了中学,初读《项脊轩志》。全文颇长,词句拗口,听说要全文背诵,课堂里一时间怨声载道。而我,却在喧嚣的缝隙里,猝不及防地撞见了那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刹那间,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仿若是自家门前那株枝繁叶茂的枇杷树,重叠在了纸上。

再后来,负笈远行,老屋渐渐空寂,那株枇杷树因没了人照料而逐渐荒芜枯败。邻居好心,怕枯树倒伏压到路人,便帮着锯了,只是仓促间忘了帮我留片枇杷叶做个念想。

前些时日,回家祭祖,我特意去坝前走了走。早年砍伐后留下的树桩,竟也没了踪迹。它终究是彻底消失了。然而,归有光笔下的枇杷树影,连同老余熬药时氤氲的微苦清香,却更深地、更固执地盘踞在我记忆的土壤里,亭亭如盖,岁岁长青。


千岛湖新闻网编辑:邹楚环 梁津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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