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丰

　　“长，长到冬至；短，短到夏至。”这两个节气一到，村里的劳动好手其林就自顾自地念叨起来，而且是反反复复地念叨，他对二十四节气很熟，他当生产队队长十几年啦。

　　夏为大，至为极——夏至，夏天真正来了。

　　“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先生开药方。”很早之前《黄帝内经》就提出了“春夏养阳，秋冬养阴。”生姜辛热，具有解表散寒、温中止呕、温肺止咳、解毒的功效，夏季里，要多吃点姜，无论生姜与干姜。

　　周代，古人用“圭表测影法”捕捉节气，他们在洛阳平原立起八尺圭表，发现正午日影长度呈现周期性变化：夏至最短，冬至最长。经长期观测，将一年中日影最短和最长的时刻定为“二至”。

　　每年6月21日或22日为夏至，夏至三候：“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鸣，三侯半夏生。”古人认为鹿与麋，前者属阳而后者属阴，夏至日阴气生而阳气渐微，故属阳的鹿角逐渐脱落；而麋属阴，角到冬至日才会脱落。到夏至，雄性的知了也开始展翅鸣叫。夏至过后，中草药“半夏”破土而出，且生机勃勃。生半夏有毒，却可用来“以毒攻毒”，把生半夏捣成细末来敷，可治疗痈肿疮毒、虫蛇咬伤。

　　不知什么原因，小时候一到六月，我屁股上就生疖，那疖生得我是坐又坐不得，睏又睏不得。也不吃药也不打针，祖父去山地里挖来几粒半夏，放点盐一起捣一捣，敷在疖上，敷几次，疖就瘪了，真是一味好药。

　　挖半夏这件事记得很深。小麦割了，半夏叽里呱啦钻了出来。我急急背上麦子篓，提着小二指锄，去地里挖半夏。

　　心急火燎地去挖半夏，挖来半夏卖钱，卖了钱去供销社买那一只万花筒。

　　有一年夏天，邻居家来了位北京小女孩，小巧玲珑的，穿一条绿花裙，她和外婆讲话，舌头多是翘着的，京腔京韵，如陈年佳酿，甜而醉人。

　　小女孩有一个玩具，她时不时仰起头朝着天空转动着玩，她告诉我们，玩具叫“万花筒”。围观久了，她让我玩了一次。闭一只眼，睁一只眼，睁着的一只眼瞄在筒孔上，双手转动筒身，瞬间，筒内百花变幻，锦绣万千，太好玩啦。

　　村脚大香樟下的供销社里，也进了一只万花筒摆着卖。

　　一个夏天很快过去了，小女孩再也没有来过外婆家。很多年后，看张爱玲的文字时，竟突然想起了这个有万花筒的夏天，张爱玲写的这句话也落在了心里：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步，刚巧赶上了……

　　天，一天一天热过起来。

　　半夏钱，一分一分积起来，这些钱，我是可以自由支配的：买铅笔、圆珠笔、买菩萨书（连环画），积得多了还能买双塑料凉鞋。村子里，挖半夏的女孩子她们计划着买发卡、花手帕，最好、最好能够买上一块花布，有石榴花的那种。

　　傍晚一放学，我就去挖半夏，日头坠入西山，群山安静下来，黑暗盖住田地山川，挖半夏才结束。

　　用溪水冲洗掉沾在半夏上的泥土，放到石臼里拿木杵捣掉皮，畚起来洗净，摊到日头下去晒，晒干燥的半夏拿到供销社去卖。

　　连续三年过去，万花筒还没有买到手。挖的半夏钱，都叫母亲用了。

　　我家是缺粮户（工分少，要付钱给生产队抵口粮），家里缺钱，只好拿我的半夏钱买盐、买肥皂、买煤油。

　　又过年啦，母亲说无论如何不再用我的半夏钱。

　　供销社柜台里的那只万花筒还摆着，我怕它有一天被别人买去。所以呢，半夏老了的季节，挖半夏就更勤，更出力。

　　盘算一下，我攒下的半夏钱已经够买回那只万花筒啦。

　　可钱又被手头枯竭的母亲拿去买了肥皂。

　　她答应我，过两天给供销社挑货，用抽头的钱还给我。

　　货物要去唐村区供销社批发部挑，二十多里路，要翻一根山岭——“松茂岭”。母亲体弱力小，她挑着两坛烧酒，天黑才挑到供销社门口。马上就要进供销社，无意间一只脚踏着一粒石子，脚底一滑，母亲连人带酒坛倒在地上。酒坛碎，酒淌地，酒很香……酒香飘逸在乡村黑的天空里。

　　万花筒还是买不回来。

　　日子总在一天天地过去，夏至过后，天是一天热似一天，但酷暑炎夏也终将过去的。

千岛湖新闻网编辑：邹楚环 谢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