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童富女

自小与牙斗智斗勇，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未能将唇红与齿白凑到一块。母亲常年忙碌田间地头，孩子的成长之路无暇顾及，倒是外婆操了不少心，为了能让我换得一口齐整的牙，在我乳牙没松动之前，就提前传授“换牙诵文”，诵文短小精悍，通俗易懂，需独自一人在庄重虔诚的流程里走完。

外婆的“岗前培训”，让我底气十足，七岁那年，第一颗乳牙松动，丝毫没有慌张，反而带有一些小雀跃，心里憧憬着旧牙焕新颜，我在自家床前轻念换牙诵文，画面清晰如昨。

说到牙，不得不提家里那张老式床，以前称之为“斗床”，床架空档间格雕有木花纹，斗床后围架有活动式搭萱板，上面通常搁置萱桶、针线筐、首饰盒之类，搭萱板下端各带小抽屉，屉门上有手绘花纹，床架支着湛青色的苎麻蚊帐。母亲说，苎麻是自家种的，请了手艺人上门织得两顶，再经染匠加工，其中一顶给大姨做了嫁妆。

苎麻帐冬可遮风夏可挡蚊，记忆里它从未曾卸下过。母亲强调道：一年肯定是要洗一次的，不然楼板缝里落下的灰尘积在帐顶，你外婆张着嘴打呼噜，灰尘还不落她嘴里啊？苎麻帐拖沓冗长，遇水更沉，清洗起来煞是费劲，选个晴好天气，丢入武强溪将其浸润漂洗，碰上衣埠有人可以搭把手，单枪匹马拖其上岸非得使出吃奶的劲，然后用双脚反复踩洗，末了，铺晒鹅卵石，干后当天挂上，难怪我误以为它一年四季未曾离岗。

苎麻帐的存在，让老式床更显神秘，少年懵懂，深信苎麻帐里盘腿坐有白胡牙神，只是看不见摸不着而已，他垂帘听政般，只要我虔诚向他讨要，定会赐我洁白如玉的牙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站在帐前，将掉落的乳牙放在掌心，然后双手空心合十，置于胸前，双眼微闭，身体前倾行礼，嘴里念着外婆传授的讨牙诵文——“我是猪牙狗牙，愿您换我金牙银牙。”然后将下牙床掉落的乳牙抛至帐顶，上牙床掉落的扔至床底。

虔诚是一种希望，让我对未来充满信心和期望，挎着书包上了学堂，门面牙初具成型，“讨牙诵文”未能见证奇迹。我对外婆的操作有了置疑，她说：“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言外之意，当时牙神在苎麻帐里睡迷糊了呗，说完她自己也不相信地开怀大笑起来，嘴里的大银牙又一次闪亮登场。外婆有点小龅牙，当时流行镶牙，有金色，有银色，她镶了一颗银色的，算是流行浪潮里一朵时髦的小浪花了，或许她自己牙有缺陷，故而让我向牙神虔诚祈求。

信念一旦崩塌，执念也就放下。后来脱落的乳牙，我不再捧在手心，它的归途不局限于帐顶、床底，风中雨中草地中一路撒欢。都说一个萝卜一个坑，牙也是“按坑就班”，现在想来，牙床堪比棋盘，要在棋盘下得好棋，丢卒保车是一策。同理，要一副好牙，人为干预是上策。我的乳牙念旧加执拗，头重脚轻好几天，却舍不得“断舍离”，占着坑位不挪窝，冒头的新牙像个新兵蛋子，伫立良久，一憋屈一扭头，就偏离了正常轨道。

X光片像一面照妖镜，把嘴里的牙齿照个遍，下牙床16颗(包含两颗早已问世的智齿)，上牙床14颗(不含两颗蛰伏的智齿)，牙数究竟算30颗还是32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最近左大牙风格有变，畏畏缩缩，一副欺软怕硬的模样，多亏右大牙高风亮节，独揽硬活。想到牙医台上的针钩钳锤，偏旁各带一“钅”器，让人望而却步。右大牙有语奏来：“短暂的一肩挑无可厚非，时间一久，我可保不济向左看齐”！得嘞，修磨凿补本是生活的一部分，谁也逃不脱，看牙医去。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邹楚环 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