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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方丽芳
辛川源是百宝源,一年四季,可以有很多野果子,其中最多的是好吃的刺莓。
每年端午节后,溪流喧腾奔流,顺便将山野滋润得神采奕奕。于是各种各样的野果子闪亮登场。辛川源里的刺莓会红了再变紫,那红是凝在时光伤口处的血珠,我不由得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百草园中珍珠攒作一簇簇的覆盆子来。然而辛川源里漫山遍野的刺莓,一簇一簇,枝繁叶茂,比覆盆子更多几分野性的泼辣。
沿水碓村向松坪方向的源里深处走去,山路蜿蜒,越走越幽深。溪畔或坡脚,一转弯,一抬头,总有那么一簇红得发紫的刺莓,冷不丁撞入眼中。那枝蔓上密布倒长的细刺,稍不留神便刺入指尖,蹦出来的血珠和刺莓小珍珠居然很神似。甩一下手指,等血珠滚落,再急急摘下几颗莓送入口中,薄皮一破,甜中带酸的汁液沿着舌尖柔柔到喉咙,像清冽的甘泉流过心尖。这滋味是山野最原始的信物,足可抵消刚刚被倒刺戳进肉里的疼觉。
以前,爷爷在的时候,生产队收工后,他常要去辛川源里的山上砍柴或割草。他晚归的身影踏着薄暮,肩上沉重的担子压弯了脊梁,麻布衣衫早被汗水浸透,然而再深的疲惫也压不住他眉眼间一点慈爱的光。每当他踏进家门,未及卸下担子,便会从担子上摸索着掏出一个小小草包。那草叶裹得严实,带着山间草木的清气。爷爷布满裂缝和老茧的手,小心翼翼掀开草叶,里面便魔术般现出一捧紫莹莹的刺莓,仿佛是他从夕阳里特意裁下的一片霞光。
爷爷粗糙的手指捻起几颗饱满的刺莓,轻轻放入我摊开的小手心里,笑眯眯地看我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汁水染紫了唇瓣和指尖,他便坐在门口的石凳子上,舒展了眉头,无声地笑起来,那笑容是暮色里缓缓漾开的暖流。
小小的我,喜欢这莓的味道,更喜欢那草包递来时爷爷掌心的温热。有时在家门口等呀等,等不及爷爷归来,便在夕阳快落到山岗的时候,沿着辛川源的小路一个人向里走。山路弯弯,溪声潺潺,草木的气息氤氲在暮色里。过了水碓村再往里走,一个转弯,竟真能迎上挑着柴草担子归来的爷爷。他必定立刻寻一个山壁,稳稳靠住,再卸下肩头沉甸甸的担子,长长舒一口气。接着,那神奇的小草包便又变戏法般出现在他手中。我欢天喜地扑过去,小手捧着那几颗小小的刺莓,吃得唇齿手指都是紫紫的。然后,我便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爷爷挑起担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夕阳的余辉下,一高一矮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回家的小路上。
可惜这安稳终有尽时。我五岁那年,爷爷进山砍柴时失足,摔断了腿,终究积劳成疾,缠绵病榻数月后,爷爷还是撒手而去。他被葬在辛川源旁一处向阳的小坡上,那地方有个朴素的名字,叫李树园。“满七”祭奠时,我们竟发现黄土新覆的坟茔四周,长出很多野葱,钻出了许多细弱的红莓刺莓苗。它们沿着坟茔的边缘生长,如同大地悄然为爷爷的“新家”绣了一道暗红的滚边。
爷爷离世之后,山野间再没有谁,为我带回那裹在草叶里的甜蜜。那熟悉的挑着担子的吱呀吱呀声,连同暮色中的影子,都沉入了永恒的回忆。心头那点馋虫与思念却像春草般疯长。
终于有一天,我一个人又走向辛川源更深处。因为爷爷曾经比划着告诉我,丝柴坞里的刺莓好多好多,藤蔓像树那么高。
这里树影森郁,铺天盖地,有刺莓在幽深林间零星闪现。越往里走,路径在脚下越模糊难辨,暮色四合,如同浓墨般从林隙间迅速渗透蔓延。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呜的低啸,仿佛无数不可见的猛兽在暗处偷看、私语。我心头的害怕如藤蔓疯长,紧紧缠绕。我四顾茫然,来路早已湮没在重重树影之后。我慌张徒劳地从山坞离开奔走,荆棘撕扯着衣衫,钩乱了我的头发,走到一个地方,仿佛有爷爷焦急的呼唤声隐约传来,细听却又消散在风里。当我终于跌跌撞撞走到路边时,辛川源已彻底被无边的夜色吞没。这一次迷路后,我终于明白——我再也不能像幼时那般,在熟悉的转弯处,遇见那个为我停下担子、变出珍宝的人了。
许多年后的端午节假期,我又走在辛川源的山路上。踩在硬化后的水泥路上,没有了那种踩在泥土上的感觉,溪水依旧流淌,山路依旧弯弯。那些刺莓,依旧年复一年,在溪畔路边、山崖石缝间,热闹地红着,红了之后变紫,甚至黑得惊心动魄,如同大地永不凝结的珍珠,点染着苍翠的山野。
我伸手摘下一颗,放入口中,那熟悉的甜酸滋味,依旧瞬间噙满喉咙,盈满唇齿。这滋味,像一把记忆的钥匙,轰然开启我孩提深处那扇紧闭的门,门内有爷爷的柴担子、草担子,还有草叶包裹着的一颗颗刺莓……
我低头,向山沟,再走在辛川源头。溪水清冽,倒映着蓝天流云,也倒映着我鬓边早生的华发。那山沟沉默地收纳着岁月的回声,却再也映照不出暮色中归来的担子,映照不出草叶里裹着的紫红,映照不出蹦跳前行的小小身影。
我特意绕路去了李树园。远远望去,爷爷的坟茔前,很大片的地荒芜了,几处茅草的苇杆刚冒出头,蓬勃的刺莓树生机盎然,一簇簇的莓果五颜六色,缀满枝头,恍然像是爷爷留下来招待自己钟爱的孙辈的礼物。
王维曾言“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立在这刺莓丛间,一切都很宁静,唯闻山风穿过莓枝发出轻微微的细响。那满枝的鲜红刺莓,年复一年,以不变的生生不息,丈量着生死两岸之间日益宽阔的鸿沟——它们红了变紫,只为等待家人有空经过,来这里稍稍停留。
我俯身轻轻触碰一颗颗爷爷坟茔边熟透的刺莓,指尖传来微凉而熟悉的触感。
结满果的刺莓它们在风里轻轻摇曳,执着地昭示着存在,又不动声色地覆盖了人间多少永诀的归途。我凝望着这熟悉的刺莓,舌尖是旧时的甜酸,心头却是迟来的、沉甸甸的苦涩。
风过莓枝丛,沙沙轻响,仿佛日子正悄然坠落在空寂的山路上。
千岛湖新闻网编辑:邹楚环 谢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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