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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有故人
发布时间:2025-09-09 08:56:19

丫丫

康复医院的走廊里,黄昏的霞光将其涂成金黄的暖色调,浓烈的消毒水味让人鼻翼一阵痉挛。

空气里没有溽热,没有喧哗,也没有窃窃交流,老人们在靠墙的蓝色椅子上坐成一排,低头打盹,睁眼发呆,穿短袖的,着薄袄的……他们像悠悠然落入人间的一片片枯叶,一缕轻风都能将其吹散,透亮的黄昏里,熠熠生辉的只有头顶那片白雪。

今年春天,在家门口摔伤了胯骨的大伯父,手术后住进了康复医院。耄耋之年的他身形瘦小,皮包骨头。我去探望他,很多时候看到他身陷在轮椅中,呆望着窗外远处的山脉,茫然的眼神里偶尔泛起一小撮希望的光,但这束光很短暂,稍纵即逝,我能捕捉到,但不太能读懂,也很难理解。恍若隔世般,我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瘦小的老头和我小时候看到的那个英俊的伯父关联在一起。

兄弟仨,大伯父是老大,我的父亲排行老幺,他们的人生都是淌着苦水走过来的,只可惜,当儿女们渐渐长大,生活能看到曙光的时候,苍茫的岁月却让我们失去了很多。时至今日,父辈一代,世间只有大伯父还健在,我始终敬他如父。

因年纪相差悬殊,我和我的堂兄姐妹们并没有太亲密的情感交集,却唯独对大伯父倍感亲热。我心里很清楚,从某种模糊的意义上来说,我在大伯父身上找到了父亲丝丝缕缕的痕迹,尽管很微弱,内心却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大伯父是地道的农民,没有上过一天学,不仅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也不会说普通话,甚至不太能听懂别人和他说的官话。他没有用过手机,电视机和收音机于他来说就是听个响,作用不大。他没出过远门,最远也只到过衢州开化。可就是这样一个没有文化的大老粗,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却是我们村及周边方圆百里手艺最出众的“桶匠”,用一双勤劳的手养活了一大家子人。直到现在,很多长辈提起大伯父的大名都为他竖起大拇指,赞他精湛的手艺。甚至还有人家里至今还在使用伯父当年为他们箍的水桶、子孙桶、饭蒸……还有人收藏了他打造的精致点心盒子、精美雕花的梳妆盒。

我很感概,看着伯父那双饱经风霜的手,沟沟壑壑、伤痕累累。十指关节突出且短小粗糙,整双手几乎是变形的。十几年前因帕金森,伯父的右手抖得都夹不住菜。伯父却不以为然,他笑着调侃道,人老了总是皱皮打褶的,有个病灾不是很正常?说起往事,伯父总是轻描淡写:往年是真的做得苦,这些伤都是年轻时学箍桶留下来的,天天手抡斧头劈木料,天天刨子、锯子不离手,受点伤根本不算什么事,一心只想学好手艺能养家。

往事甚是遥远,却又近似昨日,每次提及,伯父像是在聊他人。

他说,星礼(二伯)想念书,你大(我父亲)年幼,家里穷得都吃不饱饭,我七岁便开始放牛,一个人管三头水牛,不小心吃了别人的庄稼,总是被打得遍体鳞伤……十七岁的时候,你爷爷送我去学手艺,我人高不过杵杖,重不过箍桶担;大雪天身上没有棉衣御寒,脚上没有棉鞋裹足;不能多言,吃饭要快,做事要快。那个年代学手艺的人规矩大于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了整三年才算出师可以单干了。

老人的思维总是涣散、飘忽不定又断断续续,我耐心地跟着他的速度,聊聊近况,再把讲过无数遍的往事翻出来清点一遍又一遍,有时候又多出来点新的内容,有时候时间对不上了,人物又搞混了……但我从不帮忙纠正,我负责聆听,偶尔提个问题,或打个趣。

“伯伯,我大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总是这样问。

“你大个头最高,身体最强健,脾气最耿直,是个干活最不惜力,对自己身体最不负责的人!”愤懑的言语里带着些许心疼。

“你这辈子有什么很遗憾的事么?”我又问。

“我捧着个脑壳来投胎,给别人箍了一辈子桶,虽然没文化,但也不算笨啊,到头来也没干出什么名堂就老了,连个传手艺的徒弟也没有,没名堂啊……!”

原来他的遗憾是这般简单又宏大,我想安慰他,但拿不出合适的语言。真的,我不敢说,木制品是很好,但像你这样的桶匠消失了;我也没办法把“匠人”“非遗”这些名词跟九十高龄的伯父解释清楚。欲言又止的尴尬让我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好在伯父及时切换了话题。

“大外甥(我二姐的孩子)怎么还不娶亲呢?”真是操不完的心。

“没呢,你是不是攒了大红包了?”我的问题一针见血。

“你怎么这么大个(胖)呢?”又嫌弃我了不是?

“哈哈哈……吃得好没心事呗!”我总是没心没肺。

“哎!我终归是老了不中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听大伯父这样说,我如鲠在喉,借故起身,内心早已潸然泪下

……

最近一次去探望这个曾经的老手艺人,给他带了几块霉豆腐和几颗腌大蒜,上次带的是黄桃罐头,再上次是雪饼……原来,他想要的都是过去的老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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