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凌红

　　秋天，总让人变得深情。对秋雨，最初的印象，是那一句“秋风秋雨愁煞人”。那时年少，不知愁滋味，未能解其意。时至今日，数十载光阴倏忽而过，也仍然不会留恋那样的句子。

　　不同的人，不同的境地，不同的心绪。秋雨，在秋风乍起时，钻进了我的心窝。

　　喜欢秋雨，不至于太热情，也不至于太冷漠，就像一个神秘的女子，反而多了些未知的期待，不知何时开始，更说不清多久结束。朦朦胧胧，恍恍惚惚，不打招呼，缠绵在秋天的怀抱里。它仿佛戏台上的老旦，颤颤巍巍，台中坐定，咿咿呀呀，不紧不慢，神态自若，细看时竟有几分阅尽千帆的风雅。

　　喜欢秋雨，总有一些对比的理由。春天的雨太矫情，像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夏天的雨太直接，像坦荡荡的男子脱口而出的话，虽然酣畅，却在无意中伤了人；冬天的雨太冷酷，像冰雪美人，孤傲冷僻不易接近，只想着躲进小楼成一统。还是秋天的雨好，扫一丝闷热的残余，多一份爽朗的期待。

　　在乡下听了几回秋雨，有点滴到天明的况味。虽然中途困意袭来，偷偷入得梦中。可是，在夜半听雨，随雨声感慨光阴，回想往事的曼妙，仍然值得回味。生活扔下来很多负荷，压在我们的肩头。我知道，一定会有人和我一样，在那样的时刻，瞪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听雨。

　　父母因为我在楼上，倍感踏实。窗外的雨声，伴着他们，节奏统一，拉开阵势，早早入眠。突然挺羡慕他们，觉得在这个年纪，在迷迷糊糊中沉沉睡去，倒也可以自称一把是神仙过的日脚。雨声像涌动的潮，此起彼伏，间或有风声，又想起“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这一句，只是全然没有遗憾，选择了淡然。

　　一场秋雨，似曾相识。同样的雨，下在少年的心上，也下在中年的心上。少年，中年，似水流年。秋之雨，雨之秋，空气中几许清凉，几许成熟，这样的时节，令人莫名地欢喜。

　　看惯了寻常岁月，反而容易有一颗欢喜心。喜欢白居易写过的一场闲适的雨夜睡眠：

　　凉冷三秋夜，安闲一老翁。

　　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

　　灰宿温瓶火，香添暖被笼。

　　晓晴寒未起，霜叶满阶红。

　　夜虫浓烈地叫，总是不想着睡觉。秋雨淅淅沥沥，老翁安然卧榻。朝来新寒，红叶满阶，烘瓶中火已燃尽，再添一笼香，时间握在手中盈虚有数，不慌不忙，可以赖床。这样的清净，这样的淡泊，唯有心无所虚之人，才可笑纳，才可消受。反观自身，不由地低下头来，由于未曾把心放宽，在那么多的年岁里，自己离尘嚣那么近，离闲适那么远。

　　幸好，秋雨点醒了我心底的出发。也许，人生的最大惊喜总是在于能穿越寻常，每时每刻都有出发。庄子的鲲鹏在出发，苏武的大雁在出发。而落下，也是另一种征程。如果给我一个选项，雨的呈现，雨的出发，雨的修炼，最喜的是落在窗前。即便不用走近窗口，用耳朵也能听出其中的禅意。一滴滴，一串串，一声声，连成片，连成段，连成回忆，连接过去与现在，连接那些熟悉的记忆和不容易被回忆起的回忆。它絮絮叨叨，它娓娓道来，它急不可耐，它血气方刚，用清脆的，干脆的，纯净的，直爽的音符敲打窗外的繁花世界和窗内的人间烟火，还有那些不被轻易看见的喜怒无常，低落豪放。

　　夜色走向深处，似饮酒后的微醺。想想人世间的你我，在大多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悲欢离合，阴晴圆缺，一样自古难全，患得患失。而这雨，也浩浩荡荡，无穷无尽，从远古一直落到现在，懂的人自有其诗情，自有其画意，不懂的人，也不过是大自然在季节中行使的口令罢了。世间万物，社会万象，可能也是这样，因为我们所观角度不同，立场各异，得出的结论有时会大相径庭。就一场雨而言，秋天的雨，只是一脉，再豪爽，再纠缠，再不舍，在人生的长河里也只是一瞬。正如人生，在时间的长河里，又何尝不是转眼间的白驹过隙？

　　我们是秋雨中的过客，秋雨也是我们眼中的过客。一年又一年，我在秋雨中变老，父母也在秋雨中变老。而雨水，折射了一个人的懵懂，成熟，沉思，释怀……

　　最欣赏的是欧阳修《秋声赋》里对秋天的态度，真实，怡然。秋雨并无情绪，不含伤悲喜怒。惹动的，不过是心底闲情罢了。

　　睡美雨声中。“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一场雨，能让心静下来，把心放宽，若有所思，便是一场及时雨，喜雨。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邹楚环 王志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