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铭岭

　　冬日的白马，以昼夜温差为酒曲，在白马溪的轻风里，发酵出独属于这片土地的甜度秘方。

　　周末，我踏着霜花回到故乡，远远就看到，竹筛顺着晒场坡度铺展开，金黄的地瓜干置于其上，如凝固的阳光碎片。阿公站在竹筛之间翻晒地瓜干，他腰间挂着柄祖传竹刮刀，刀身刻着白马村简易山形，边缘被岁月磨得温润，蹭过竹筛时发出细碎轻响。

　　地瓜干三蒸三晒，是时光的三叠韵律，循环往复间，皆是与自然对话的低语。

　　在晒之前，地瓜要在大铁锅中翻滚。锅盖压着块白马村溪边捡的青石板，蒸汽穿透缝隙氤氲而上，甜香混着泥土气息漫开。阿公守在锅边添柴，火光映着他的皱纹，他认真而温暖的样子，像在照顾一个孩子一样。

　　大概在阿公的心里，做地瓜干就是一件精致的活儿吧，绝不亚于照顾孩子。每个细节，他都是那样的上心。当地瓜干错落排布在冬日暖阳里时，他依然放心不下，他眯眼望天，指尖探了探风的走向，又摸了摸竹筛边缘的湿度，喃喃道：“晒地瓜干，是跟天打交道的学问。”他抬手拂去一片落叶，语气轻缓，“风太急，甜味会顺着风跑了；风太硬，也不行，晒得硬邦邦时要等风软，黏手时得耐着性子盼晴，急不得哟。”

　　我学着阿公的样子，将刚蒸熟的地瓜铺在竹筛上，指尖触到那温热的金黄，仿佛摸到了大地跳动的脉搏；轻咬一口，微甜不粘牙，薯香混着阳光气息漫开。阿公蹲在身旁，问我：“好吃吧？白马的地瓜干特别，可不是单靠手艺。”他抬手指向远处，“白马溪的活水，还有这混着沙土的黄土地，好着呢！”

　　阿公的话语随晒场的风散开，混着地瓜甜香落在竹筛上。我忽然懂了，地瓜干是这片土地写给我们的密信，盖着阳光的邮戳，藏着淳安山水的印记。

　　夜幕降临，阿公在堂屋亮起一盏暖黄的老式磨砂白炽灯，灯旁摆着那块溪边捡的青石板，他借着柔和的灯光挑拣地瓜干，身影与竹筛上的金黄相融。我坐在一旁，听他讲白马村的旧事：战乱年代，山间村民靠着地瓜干熬过饥荒；节庆时分，家家户户用地瓜干蒸制点心，又甜又团圆……

　　“三蒸三晒看着简单，藏的是过日子的道理啊。”阿公拿起一片地瓜干对着灯光端详，光亮照透地瓜干细碎的纹路，泾渭分明又柔韧温软。

　　离别那天，阿公将一包特制的地瓜干塞进我的行囊。

　　我踏上归途，回望白马村，冬日阳光洒在晒场的竹筛上，金黄的地瓜干在风里闪着光，与远处山间溪流的波光、枫树岭的剪影连成一片。这一切一如从前，这一切又似乎不再是从前。

　　其实，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无论走多远，总有一缕白马的阳光，凝固在故乡的竹筛上，一寸寸照进游子的心里。

千岛湖新闻网编辑：邹楚环 谢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