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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的守护者
发布时间:2025-09-15 09:06:38

口述 童瑛 整理 余丽艳

爸妈对待残疾人的态度,让我觉得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

我叫童瑛,现在是淳安县培智学校的办公室主任,这是一所针对三类残疾儿童实施特殊教育的学校。三类残疾指的是视力残疾、听力残疾及智力残疾。

2003年,参加高考的我犯了一个大错。考英语的时候,我把答案写在问卷上,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填写答题卡的时间不够,题没答完。

原来考上本科没问题,由于这个失误只上了专科的分数线。

这时,我的历史老师特意找到我,他说:“今年残联系统下属的浙江省华强中等职业学校(现更名为浙江特殊教育职业学院),第一次面向普通高考生招收大专学历的特殊教育专业,你可以填报试试。”

听到特殊教育四个字,我顿时产生了兴趣。

小时候,我爸妈在淳安县威坪镇上开了家百货商店。一些残疾人也会来店里买东西,他们有些是聋哑人,有些是肢体残疾。

刚开始看到这些人,我们姐妹两个有点害怕,躲在柜台后面偷偷观察。但是,我爸妈就非常耐心地听他们“咿咿呀呀”,帮他们找要买的东西,细心地包好,还把他们送到门口。

都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爸妈对待残疾人的态度让我觉得,他们跟我们并没有不同,他们需要被公平、公正地对待,需要社会对他们的尊重。

我把填报志愿的消息一说,爸妈也都非常赞同,说这是个好专业,特殊教育的老师比一般的老师责任更大,肯定会学到很多东西,会让自己的人生更有意义。

“你们39个女生,以后就要成为特殊教育的中坚力量”

那年,浙江省华强中等职业学校只设置了一个特殊教育班。全班39个学生,来自浙江各地,而且全是女生。

我们要学习的内容特别多,有幼儿教育、特殊教育、康复概论等理论知识,还有舞蹈、钢琴、声乐、绘画等专业课程。

开学典礼上,校长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话:“你们39个女生,以后就要成为特殊教育的中坚力量。”

跟我们班同一楼层的是聋哑班级,智力残疾、肢体残疾、视力残疾的班级在其他楼层。在学校,聋哑学生人数最多,为了更好地与聋哑同学沟通,我们就自发地学习一项新技能——手语。

当时,有一个聋哑女生,长得特别漂亮,手语也很棒,经常会参加一些社会活动,现在已经是杭州电视台的手语主播。我拜她为师,从最简单的你我他,到上课、吃饭、睡觉,在她不厌其烦的教学下,我学会并精通了手语。

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自己的语言能力都有点“退化”了。因为在那个环境中,很多时间都在用手语交流。我还成了聋哑同学钦点的“首席”随行手语翻译。

有一年,我跟几个聋哑同学去西湖边看烟花大会。那天的路上,车子特别多,人也特别多。挤公交车的时候,有几个聋哑男同学,很贴心地伸出双手,把我们女生护住,往车上送。

他们不会用言语表达,但用实际行动默默地呵护身边的人。聋哑同学的内心很单纯,对待朋友很真心。

大学三年,对我的人生观、价值观影响很大。

这个学校,这个环境,为我敞开了一个我从未认真看到过的世界。

我有一种年轻人的闯劲,觉得这个山里的小县城更需要我

2006年大学毕业后,我选择回到淳安。当时有一种年轻人的闯劲,觉得这个山里的小县城更需要我。

当我满心期待准备投入特殊教育事业时,却被告知:由于当地生源减少,淳安县聋哑学校即将并入杭州聋人学校。而替代它同时也面向更多残障人群的淳安县培智学校还在筹建中。

教育局建议我先去山区小学任教,等培智学校建成后再回来。

我去了王阜乡中心小学。王阜乡是淳安县北部的一个山区乡镇,很多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一个家庭通常是爷爷奶奶带着孙子、孙女在家。

山里条件落后,教学楼和宿舍相隔有1公里。宿舍是借用当地一个山核桃加工厂,在厂房里隔出几个房间,用作老师和住校学生的宿舍。

宿舍和教学楼中间还有一条小河。旱季,由老师带着学生踩着河里的大石头过河。如果石头被淹了,老师就带着学生从马路上绕一大圈,每天定时定点穿梭在学校跟宿舍之间。

因为学生多、老师少,一个老师身兼好几门课的教学。我当时带了四年级一个班,语文、数学、音乐都是我一个人教。

班里有个男孩,家在王阜乡最偏远的小山村,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母亲是个农村妇女,对孩子缺乏管教,导致孩子变成一个刺儿头,不好好学习,还私下拉帮结派,欺负弱小的同学。

他妈妈除了打骂,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反而激起他更大的逆反心理。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课堂上,我特意增加对这个男孩的提问次数,只要回答跟答案沾边,就当众表扬,让他增强学习的信心。晚上,我把他单独叫到我的宿舍,在小饭桌上给他补课。

因为他体格好,在班里也有一定的号召力,我安排他当劳动委员。看到他有进步,我就予以表扬,放大他的优点,让他感受到老师和同学对他的认可。

经过一个学期的努力,这个孩子的学习成绩从三四十分提高到六七十分,做坏事他也不再参与,成为我的一名得力助手。

愿每位特教老师都能成为独具匠心的“开锁人”

2012年,淳安县培智学校建成招生。我舍不得特殊教育的专业,放弃了王阜乡中心小学教导主任的职务,来到培智学校,成为一名普通老师。

培智学校的首任校长方柳莺,毕业于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校。1989年,方老师放弃了大城市的工作机会,回到家乡淳安,加入淳安县聋哑学校的筹建工作。

那个年代的淳安,通信和交通极为不便,适龄聋哑孩子的具体情况,需要到每个村去摸排。方柳莺骑车、坐船,翻山越岭、下河过湖,一个村一个村寻找,劝说家长送孩子读书。

农村信息闭塞,农民排斥心理强,聋哑孩子的家长不愿意让孩子出去抛头露脸,怕丢人。方柳莺就蹲点在他们家里,跟家长谈心、谈未来,一次次地上门,一遍遍地劝说。由于路途遥远,借宿在当地的学校、祠堂是常有的事。

经过一年的排查走访,1990年9月,新成立的淳安县聋哑学校正式开班授课,共招收了来自全县各乡镇的18名学生,小的七八岁,大的十七八岁。

刚来的孩子,只会比画手势,不会手语,交流存在很大困难。方老师与同事一起,抓住每一个机会,手把手地教孩子们手语。对年纪小又内向的孩子,她和他们同吃同住几个月,终于打开了孩子的心扉。

2012年9月,新落成的淳安县培智学校建成开学。这里招收的主要是智力残疾的孩子,很大一部分孩子还患有孤独症、多动症,有些连生活都无法自理,教育难度很大。

开学典礼上,方柳莺校长对大家说,“每个特殊孩子都是一把独特的锁,愿每位特教老师都能成为独具匠心的‘开锁人’。”

这句话,我一直记到今天。

我的心揪着痛,比两排深深的牙印还要痛

我想当然地以为,这些孩子最多是不爱说话。作为一个特殊教育专业的老师,教育他们肯定没问题。

但在我上课的第一天,就出事了。

那天,我满怀信心地走进教室,看到教室后面坐着几位家长,走廊上也有家长站着,想来是不放心孩子,或者是特殊情况需要陪读。

上课后,我让同学们自我介绍。前面几个孩子还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和年龄,表现最好的那个能说出自己的爱好。

轮到一个男孩子了,他长相清秀,理着寸头,衣服穿得也清爽。只是无论我怎么耐心引导,他就是低着头不开口。

我想着是不是太胆小了,不敢说。于是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摸他的头,“老师相信你可以的”——这句话还没说出来,这个孩子突然抓住我的手,张嘴就咬。

我蒙了,也慌了,手上钻心地疼,但是又没办法抽出手。其他孩子也慌了,有的大喊大叫,有的干脆跑出了教室,我忍着痛,怎么安抚大家都不行。

这时候,教室里冲进来一位老奶奶:“小杰小杰,快松口!这是老师!乖,小杰最乖了,奶奶把兔子弟弟给你带来了。”

老奶奶把一只兔子塞给那孩子后,他终于松开了我,紧紧地抱住兔子。

老奶奶歉疚地托着我被咬的手,无奈地说,这个孩子不但自闭,还有暴力和自残倾向。刚才可能是我总让他说话,还摸了头,他才情绪失控。

看着头发斑白的老人家噙着泪水向我道歉,再看看那个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孩子,我的心揪着痛,比两排深深的牙印还要痛。

方校长带着两个老师把其他孩子都召集进教室后,带我去包扎伤口。方校长对我说:“小童,虽然你是学特殊教育的,但是这类人群你现在才开始真正接触。进了我们学校的,都是症状比较严重的孩子,我们的职责不能像普通学校的老师一样,注重学习成绩。我们要读懂每一位学生,把重心放在他们的安全健康、生活技能上。”

方校长的这段话,坚定了我当孩子们“开锁人”的决心。

这么多年下来,所有的突发状况我基本都能正确处理。孩子突发癫痫了,就要及时将孩子翻过来侧卧,避免窒息;孩子上课突然跑出去,就要马上联系老师去跟着,防止孩子做伤害自己或别人的事;孩子突然情绪失控,抢东西、扔东西,就要及时疏散其他孩子,保证每个人都安全的同时,引导他慢慢冷静下来。

很多时候也多亏了家长的帮忙,有了他们的陪读和协同处理,老师和学生才有了更好的教学环境。

他愿意看着我的眼睛,和我说话了

培智学校建成招生后的第二年,方柳莺校长提出了“金色蒲公英行动”,力争提供教育、康复和技能为一体的教育教学模式。

学校成立了几个兴趣小组,我担任的是第一支文明岗和鼓乐队的组建、教导工作。

这两个小组都要求智力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学生参加。文明岗选定了6位女生,后来又勉强挑了3个男生。

这几个男生个子高,长得也帅,就是个人卫生不怎么好,脸上、手上、脖子上都黑乎乎的。而且缺乏自信,笑容很少。

怎么办?只能一个个针对性地解决。

我每天检查他们的洗脸、洗手情况,对卫生保持良好的学生给予表扬和奖励,也鼓励稍微落后的学生,手把手教他们如何正确洗手。

我又专门挑了一间有镜子的教室,给他们讲笑话,陪他们做游戏,逗他们开心,让他们看到镜子里自己的笑容,感受到笑容的美好。

有个男生从来不敢直视别人,也不敢大声说话。无意间我发现,他能很灵活地运用剪刀,我就抽出时间,教他剪纸。他的剪纸水平越来越高,剪出来的作品很漂亮,也愿意看着我的眼睛,和我说话了。

我又陪着他带着作品去参加义卖活动。这个孩子开朗多了,也慢慢有了笑容。

每天上学、放学时段,文明岗成员站在校门口,是学校的一道风景。孩子们的付出得到了家长的表扬,也为其他孩子树立了榜样。

初建鼓乐队的时候,我信心满满。可一进入排练,我发现孩子们根本跟不上。乐队好不容易组建起来,学生也很有激情,不能这么放弃啊!

我把难的乐器换成简单的小型打击乐器,让他们能够记住。虽然是比较简单的乐曲,但至少这支乐队能拉出来表演了。

看着这些孩子在舞台上的样子,家长们特别欣慰,我也有不一样的成就感。

后来,学校还开辟出一块菜地,让孩子们自己种菜。每周三就在校门口摆摊卖菜、算钱结账,锻炼他们的社交和生存能力。

这些都是“金色蒲公英”行动的内容,目的是为特殊孩子走向社会打基础。

送教上门,不落下一个孩子

人们的思想进步了,更多家长愿意把孩子送到特殊教育学校。不过,还有些孩子是重度残疾,或者行动不便,或者生活不能自理,不得不待在家里。

这些孩子的教育怎么办?我们就送教上门。

我们学校的学生年龄范围大,从小学到高中都有,目前在籍学生共66人,常态在校学习的有57人,其余9人需送教上门。

去年冬天,我负责去梓桐镇送教。这名女学生个子高,样貌也好,但有中度智力障碍。母亲离家几年未归,只有父亲陪着她。

在此之前,她已经在当地普通学校断断续续完成了义务教育。我们除了教她文化知识,更多的是教她生活技能。

为了让她辨别好人坏人,三个老师分别饰演不同角色,带她开展实景演练。

有一次,一个男老师扮演开车的“老板”,一个女老师扮演与老板同伙的“路人”,我扮演女孩的同伴。

我们两个人在路上走着,突然停下来一辆小轿车,“老板”走过来,很礼貌地询问去某个地方怎么走,还邀请我们坐上他的车带路。

那个孩子二话不说就要上车,我说“不能去,万一是坏人呢”。这时“路人”走过来,说跟我们一起去。最终,我没能劝住孩子,只能一起上了车。

车子开到了隔壁村子,“老板”和“路人”露出真面孔,说要把我们卖了。

演练结束后,我跟孩子讲:碰到不认识的人,千万不要跟他们走。好人是不会让你带他们去的,碰到这种人要离得越远越好。

这种“过家家”式的教学方法挺管用,孩子喜欢参加,也明白了很多生活上的事情。她父亲特别感谢我们,说不知道该怎么教育孩子,普通学校也不会有这样的教育方式。

还有两个孩子,是一对兄弟,家在梓桐镇偏远的山坳里。两个人都是重度残疾,智力也有障碍。

我每次到他们家,两个孩子的眼睛会放光,那是对我到来的开心和期待。我先跟兄弟两个拉拉手,做一些身体上的接触,建立感情。然后给他们讲故事,教简单的加减法,教他们认识自己和家人的名字。虽然他们不能说话,身体也不能动,只能通过表情和眼神进行交流,但我能感受到,坐在轮椅上的他们,同样渴望知识。

我们是教育孩子的老师,也扮演着疏导家长的心理师

特殊孩子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很沉重的负担,不仅是经济上,更多的是精神上。

一次,有个学生家长半夜给我打电话,撕心裂肺地哭,她说真想抱着孩子从楼上跳下来,一了百了。

这个家庭一家四口,老公在杭州打工赚钱,这个妈妈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千岛湖。她的大女儿有孤独症和多动症,小儿子是正常孩子。

为了女儿的教育,她特意在学校附近租了房。每天早上,她牵着两个孩子,先把儿子送进幼儿园,再把女儿带来学校,因为女儿情况特殊,她每天还要贴身陪读。到放学的时间了,她又牵着女儿去接儿子。

除了孩子睡觉的时间,她每天都要精神高度集中,时刻盯着女儿,儿子这么小也只能被放在第二位。她心里很愧疚,又不得不这么做。

那天晚上,不知道什么刺激到女儿,孩子突然情绪爆发,把家里砸了稀巴烂。儿子吓得躲在厕所里哭。这个时候,她管不了儿子,只能冲上去,紧紧抱住女儿,耐心安慰,稳定孩子的情绪。

照顾两个孩子睡着后,面对一地狼藉,回想着一路走来的痛苦,这个妈妈心理崩溃了,拿着手机跑下楼,给我打了这通电话。

我跟她不停地聊,给她讲我从小到大看到的特殊群体,给她讲她女儿的进步,给她讲孩子在音乐、绘画、手工方面的天赋,给她讲医疗的发展。

聊了一个多小时,她慢慢冷静下来,回到家,收拾好房间,也收拾好心情,继续守护一双儿女。

虽然有着外人无法感知的痛苦和不幸,但这些“星星的孩子”又是幸福的,有家人不离不弃的悉心呵护,有学校提供特殊教育的场所,有我们这群专业、敬业的老师指引方向。

还有很多爱心人士伸出了援助之手,捐赠校服、学习用品,送活动、送表演。学校的师资力量也在壮大,年轻老师越来越多,大家都怀抱着成为特殊孩子“开锁人”的初心。我们希望,这些孩子无论现在,还是以后走向社会,能更多地被关注、被尊重、被包容,因为他们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变强大。

(来源杭州日报倾听·人生栏目)

千岛湖新闻网编辑:邹楚环 余程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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