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池明方长建

（一）

11月19日，农业农村部全国重要农业遗产专家委员会委员、浙江省农业厅文化遗产评审专家组组长方桥坤与浙江省农科院农业发展研究所副研究员、省农业文化遗产专家顾兴国博士一行，在省文化特派员张志鹏的陪同下，专程来到淳安县左口乡的瑶村、显后村，实地调研左口乡的“枣、瓜、粮、蜂共生”的古生态农耕模式，并对该模式筹备申报省、国家重大农业遗产项目，给于充分肯定，并提出宝贵的指导意见。

世界重要农业遗产它指的是人类与自然环境长期协同发展中生成的独特农业生产系统，涵盖生物多样性、传统知识技术、生态景观等要素，兼具可持续性和多功能性。是一种活态遗产系统。

人们很难理解“活态遗产系统”指的是什么？它指的是某个模式或系统到目前仍被生产生活所应用，并未消失或消亡。在农业遗产中，它是延续至今，仍被当地人们日常所用的一种生产、生态、劳作模式。

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最高荣誉为联合国粮农组织颁发的“世界重要农业遗产”，迄今为止，我国共有22个项目获此殊荣。其次是国家级的“中国重要农业遗产”，由农业农村部颁发。省级“重要农业遗产”，由省农业农村厅颁发。

在淳安，几年前我县曾启动鸠坑茶申报重要农业遗产项目，由于种种原因，最终未获通过。

这次左口乡筹划的“（南）枣、（木）瓜、（旱）粮、（土）蜂”生态共生农业系统，基于左口乡目前仍保留着这种流传千百年种植耕作的事实，从设想到筹划，可谓慎之又慎。事先的专家现场踏勘就是为该项目申报的可行性定下基调，为后续工作指明方向。

两位专家实地调研后高度评价左口乡的“枣、瓜、粮、蜂”共生生态模式，肯定该模式的独特性，对申报世界重要文化遗产提出了三步走的工作路子：首先，做好省重要农业遗产入库工作。其次，申报国家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第三，申报世界重要农业文化遗产。

那么，世界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对淳安来说是不是太遥远了？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轻视自己脚下的这块土地。1979年，左口乡红五大队龙坑坞生产队在小塘坞劈山改田时，社员们锄头底下接连挖出形状奇特的石头、土陶片、瓷器。惊动了县文保所和省考古研究所，经过专家现场发掘论证，被鉴定为新石器时代至商周时代文化遗址，正式命名为“小塘坞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把淳安的人类文明史直接前推7000年。

在杭州良渚文化博物院门厅的主墙上，有一幅巨大的良渚文明的辐射图，清晰地标注着良渚文明的辐射范围一直到淳安县威坪镇唐村村。不要质疑这是信手画的，这一切都需要严谨的史料佐证的。我们可以想象，就凭一条千万年来横贯我县的新安江，以及淹没在汪洋之下广袤的锦山绣土，淹没了多少不为我们所知的秘密？

（二）

有人说，“枣瓜粮蜂”的生态共生系统的诞生地值得推敲。

首先，这里是有着7000多年历史文明的我省考古所史上著名的小塘坞新石器时代遗址所在地，它同时创造了枣瓜粮蜂生态共生系统，应该不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

第二，为什么淳安南枣、淳木瓜这两个名声远扬的物种原产地都在这短短的5公里范围内？枣瓜粮蜂共生生态模式也只局限在这个范围？

淳安南枣原本就是天生枣，即大自然里自然繁殖生长出的枣树品种，经过历代先人的不断改良驯化，最终形成南枣这个品种。我省新石器时代的河姆渡文化遗址、良渚文化遗址都发掘出大量碳化枣核，说明人类的祖先从那时起就开始食用枣子了。属于同时代的小塘坞新石器时代古人是否同样食用枣子？由于小塘坞遗址发掘现场是仅露出千岛湖水面数百平方米的一个小山头，其余的全都淹没在水下。但是我们可以推论，在同样拥有大量天生枣的地方，小塘坞遗址的古人同样食用枣子。

作为南枣原产地之一，淳安南枣种植历史悠久。南宋时，淳安枣已经畅销临安城。如今，在左口一带，百年以上树龄古枣树比比皆是。其中树龄最高的有400多年，据考证为明代古树。当地生产的金丝琥珀蜜枣在明、清两代均为朝廷贡品，1980年代以前是我县最大的出口创汇产品。1990年，浙江省人民政府命名左口乡为“浙江省青枣基地”。

淳木瓜的正宗原产地也是左口乡的瑶村、显后等村，与左口青枣的种植范围高度重复。当地有着枣木（瓜）相依，种枣必种瓜的说法。

淳木瓜名列我国中药道地药材名录，有着1600多年的种植历史。清光绪《淳安县志》记载，淳安主要土物（特产）为茶、枣、桐子、木瓜等。1980年代版《淳安县志》记载，1961年全县木瓜种植面积524亩，年产干品197担，主要为左口瑶村、显后两村。淳木瓜在明代就名声远扬，中医药行业内对木瓜品质有“淳为上，宣（城）为下”的说法。清代以来，杭州胡庆余堂、方回春堂等知名商号所用木瓜，均采用淳木瓜。

（三）

许多人有这样的疑问，古人创造出的“枣瓜粮蜂”的生态共生模式，它的意义何在？

为了更好地阐释这个问题，我们不妨画一张空间图：在一块土地上，农作物比方番薯、小麦、油菜等的种植高度通常为0~1米左右，木瓜树的高度在2~3米，枣树的高度在4~10米。从图上我们能够看出，地在种庄稼的同时，在地的四周种上一行木瓜树，同时在地头种几棵枣树，所占的大多是空间面积，所占土地面积极其有限。但是它构居了由地面到空中互不影响的三个空间梯次，最大程度利用了土地上空的空间。

我们可以大致推算一下，同样的一亩土地，常规的种法是一年三季两熟：头年冬季播下冬小麦或油菜，次年五月收割后再种上番薯或玉米。入冬挖了番薯收了玉米，又播下冬小麦或油菜，周而复始。

我们假设小麦亩产300斤，番薯亩产2000斤。小麦收购价每斤1元，番薯收购价每斤0.5元计算，一亩地产出效益1300元。

如果采用“枣瓜粮蜂”共生模式，假设这块地里栽了4棵枣树，株产鲜枣200斤，四棵枣树总产800斤，一圈木瓜树收获鲜木瓜晒了100斤干品，以1980年代以前左口当地青枣收购价每斤1.2元，木瓜干收购价每斤2.5元计算，两项收益达到1210元，效益比以前翻了一番。如果加上蜂蜜收入，效益更可观。

在土地面积相同，种植成本、劳动力成本相同的前提下，单位效益翻一番，这是一个非常巨大和了不起的成就。

至于有人责疑种树会影响庄稼产量，那更是多虑了。枣树、木瓜树都是落叶树木，在冬小麦和油菜生长的11至来年5月，树木处于落叶期内，丝毫不影响作物光照。5月至10月属于高温高热季节，树木的遮挡起作遮阳网的作用，对番薯、玉米这类惧怕强烈阳光和高温来说，适当的遮挡有利于作物生长，何况这种遮挡面积非常有限。

该模式中的蜜蜂的养殖堪称神来之笔，木瓜树、枣树开花时节的授粉，地里庄稼授粉全靠它们帮忙。

那么，在枣瓜粮蜂共生生态模式中，除了增加经济效益外，先民们还有没有其它方面考量？答案是还真的有。

受山区地形影响，天气变化时，淳安山区局部小范围空气对流频繁、强烈，风灾频发。小麦、油菜、玉米等高杆作物遭受风灾后极易倒伏，造成减产或绝收。加上淳安多为坡地，地势大多处于风口，一刮大风首当其冲。

如果地里有了枣树与木瓜树的护卫，情势就完全不一样了。首先，高大粗壮的枣树抵挡了大部分风力，密不透风的木瓜树组成的绿篱消除剩余风力，地里的庄稼就像港湾里躲避台风的船舶，波澜不兴。

枣瓜粮蜂共生模式的另一个作用就是涵养水土，预防水土流失。我们知道，山坡地土地贫瘠，极易发生塌方、泥石流等地质灾害。枣树与木瓜树的地下根系能牢牢锁住地面，防止坡地崩塌、滑坡。

那么，为什么古人会选择枣树和木瓜树作为生态共生系统中的树种而不是诸如山核桃、乌桕、油桐之类经济树种呢？

前面我们讲了，淳安枣为当地的天生枣，非常适宜当地生长。其次，在古代枣被尊称为木本粮食。饥荒年份地里绝收，枣可以救人一命。第三，枣树对种植环境要求不高，《齐民要术》就如此说“旱涝之地，不任耕稼者，历落种枣，则任矣”。也就是说种不了粮食的地方，你种枣树就对了。

淳安地少人多，还要应对三年二次的旱涝灾害，吃饱肚子是世世代代先民的追求和梦想。灾年能替代粮食裹腹的本不多，枣树成了最好的选择之一。嘉靖三十七年，海瑞任淳安知县。针对淳安人多地少，自然灾害频发，海瑞走遍淳安寻访对策。他根据淳安实际情况，劝导乡民“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由田作，枣栗之实，足食于民”明令在荒坡河谷，贫瘠山地，不宜种粮食的地方广种枣栗。

淳木瓜作为另一个本土品种，它在明、清代、在民国，在建国后到1980年代，它在县外的名声要比县内响亮得多。在中医药界，名声如雷贯耳。

这个木瓜不是今天女士们爱吃的热带水果，它是一种中药材，属于蔷薇科植物。淳安产的木瓜叫淳木瓜，历史悠久，用于舒经活血、和胃化湿，治疗风湿，它的原产地就在左口的瑶村、显后一带。自古以来，木瓜就是这里村民除了枣之外的另一项重要经济收入。

中国的农业，向来以精耕细作闻名于世。左口的“枣瓜粮蜂”生态共生模式，既在有限的土地资源前提下，解决了人们吃饭问题，同时解决了一家的油盐酱醋的生活开销，兼有绿化、防风、保持水土流失的多项环保和社会效益。

农耕生活因此才有了诗意。

想象一下，春日的早晨，木瓜树枝上冒出几朵嫩芽，粉红色的花朵缀在树枝上，枣树还没在冬眠的睡梦中醒来，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地角，如同这块土地的守护卫士。太阳暖暖地照着，蜜蜂也嘤嘤嗡嗡在花间出没——

农人赶着老黄牛，扛着犁铧，提着饭篮，里面盛着农妇为他准备的午饭装满凉茶的葫芦。到了地头，农人松开缰绳让牛儿自由地去吃草，卸下肩上的犁铧，放下竹蓝，点燃一筒旱烟，那份满足和爱抚，仿佛国王俯视自己的疆土。

一代又一代，农人就在这些绿篱围着的方格中劳作，牛儿在方格中转圈，周而复始。

（四）

在这一古生态模式基础上延伸出的“枣香鸡”共生模式，更是让空间利用与生态价值再升级。作为集种养兼顾、优质优产、农文旅融合、生态保护、美丽乡村建设于一体的综合示范项目，它在不改变原有土地性质的前提下，实现了生态种植与养殖的有机结合。鸡别墅和小鸡漫步区的整体规划设计，成为美丽乡村建设的一道风景线；分布式隔离散养解决了鸡的群聚问题，杜绝了交叉感染，流动活泉水接入每个鸡别墅，从饮水上切断了病菌传播；枣花、枣子、五谷营养餐与黄精等搭配喂养，既提高了鸡的抗病能力和健康体魄，培育出无抗生素、无激素的健康营养鸡，又形成“鸡粪滋养枣林蔬菜，枣树、蔬菜与昆虫反哺鸡群”的闭环生态，让这片立体农田的产出更多元、效益更丰厚。

有人问，今天我们申报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意义何在？

首先，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农业文明是人类文明最重要的组成部分。随着时代的发展，如今许多重要的农业生产、生活方式正在慢慢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发掘和留住这些目前仍流传的、活态的遗产，让后代传承这些文明瑰宝，是我们的职责和义务。

重要农业文化遗产都带着它显著地域的特色，它的申报成功，将为当地打造一张金字招牌，不仅能彰显当地的文化底蕴，而且能实实在在给当地的经济发展带来好处。像青田的稻田养鱼和湖州的桑基鱼糖，每年吸引大量的游客慕名而来。

千岛湖的旅游已经进入转型升级时候，县委县政府顺势而为，打造、提升我县新的旅游增长点。年轻一代游客的消费观也发生了变化，从走马观花式的看风景到静下心来深度了解、体验当地的民俗、文化、风情，同时还渴望沉浸式的参与体验。

边挖掘边申报边利用，左口枣瓜粮蜂生态共生模式较好地做到了这一点。从千岛湖婚登游的古枣园热门打卡点，到枣瓜粮蜂生态共生模式的田园生活体验，枣有缘，枣相见，种瓜得瓜，甜蜜婚姻，这些契合年轻人理念、情趣的主题正待我们去一项项开发，让古老的农业文明遗产焕发新的活力。

千岛湖新闻网编辑：刘波 马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