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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慨那一记耳光
发布时间:2019-01-15 15:15:00

大山里故乡,有我难忘的童年怀想,村头与发小嬉闹捉迷藏,溪潭和同伴戏水抓鱼鳗,山岭跟大人砍柴烧木炭……桩桩幕幕,犹在眼前。家乡情结,一如浓茶烈酒,弥久醇厚,润在心口。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游子回故里,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却已然物是人非,老一辈大都去世,青年人多已离乡,看到几位少年郎,也不认识。

村头老樟树旁边,蹲着一位耄耋老人,抽着烟,望着路上人来人往。我一眼认出,原来是他……此时此地遇见这位老人,令我触景生情,尘封往事浮现,蓦然忆起当年刻骨铭心的那一记耳光。

五岁时,父亲因故离世,母亲改嫁他乡,我跟随奶奶生活。奶奶年迈体弱,不能劳动,我们祖孙俩相依为命,艰难度日。在那个以生产队为核算集体的年份,我家一老一小,虽无劳动力,但生产队按人头分给粮食,只是没劳动力便没工分,年年倒欠口粮钱,亦即赊下应付高工分社员所得的分红款,累计赊款数百元,这在那个年代可谓一笔“巨债”。感谢乡亲们,是他们的劳动果实把我哺育,帮我上学,助我成长,他们乃我没齿难忘衣食父母,恩重如山。因此,即便挨了人家一记耳光,但我仍感激那耳光,它让我觉悟,让我发奋,让我成熟,也让我懂得感恩。

那是14岁小学毕业那年的事。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夏日,我在村头老樟树前,迎面遇上生产队一位青年社员(权称荣叔)。他喊住我,问我小学毕业了如何打算,我说准备上农业中学。他一听,便黑脸了:“怎么,你还要读书?都这么大,该参加劳动挣工分了,你不知道你家欠那么多钱?”我说:“我晓得,以后大了我会还钱,放心吧,我不会赖账,现在我还小,还是要读书。”荣叔一听,脸更黑,嗓门更大了:“你还要读哪门子书,以后想当官啊,我看你就是怕做事,是个好吃懒做的人。”荣叔贬损我好吃懒做,我委屈至极,不忍其辱,便大声顶了一句:“你才好吃懒做嘞!”荣叔一听气疯了,冲我咆哮着:“你小子大胆,敢骂我!”上前挥手狠狠掴我一记耳光。荣叔下手重,这一巴掌打得我一个趔趄,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响。这时,我两手捂着火辣辣痛的脸,咬紧牙关,双目怒睁,死死盯住荣叔眼睛,心里愤愤念着:好你个荣叔,你等着,我长大一定要报这个仇!

回家后,没敢告诉奶奶这事,一直瞒她到老,怕她伤心,儿子没了孙子挨打,心头肉啊,何以忍受。此后自个儿琢磨荣叔打我的缘委,随着慢慢忖度揣摩,自我反思,对荣叔掴我耳光之事逐渐释怀。你想啊,你赊账读书,安坐教室,他干活养你,日晒雨淋,本就可气;你无依无靠,无钱无势,本就可欺;你非要读书,妄想做官,本就可笑。可你却不识好歹,不知深浅,不自量力,反而贸然顶撞,竟敢惹人上火,这耳光岂不是讨打、该打、白打?

想明白了,我意识到,社会很现实,生活很残酷,你是孤儿、弱者、穷小子,你若再无本事,又没出息,还不懂事,你就只有让人欺的命,挨人讥的份。可我不甘于此,我想改变现状,活出尊严,所以,我须得坚持读书,求知求学。记得老师说过“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见,读书之于人生命运何其重要。

有意思的是,当年荣叔讲我读书想当官,自然是笑话我,那时光日子过得紧巴,肚子都不饱实,何来当官念想。不料后来无心插柳,一不留神,穿上军装,当了军官,转业地方,后又进了县级领导班子,果真当了一芝麻官,这是荣叔和我都没想到的。惟能想见的是,读书使人长进,知识成就人生。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变化无常,一切皆有可能。不觉感叹,人活世间,一定不要轻视自己,轻言放弃,更别小瞧他人,小眼待人。

我欣慰,那一记耳光警醒我“不忘初心”,激励我克服困难,坚持上学读书,打下文化基础。从学校参军后,文化发挥作用,知识助我进步,加之自身勤奋学习,刻苦锻炼,部队悉心培养,当兵第三年,便提升为干部,开启我新的人生之旅。由此改善经济条件,适时结清赊了乡亲们十年之久的口粮款,让我如释重负。

我更欣慰,奶奶教我与人为善,生活让我懂得知恩图报。我感恩过往所有关心相助过我的乡邻亲友。参军后,回家看望奶奶,都要去老社员家走一走,以谢乡亲养我之恩。多年前,村里筹建桥梁,我捐以数倍往年口粮款(半年工资)赞助,以还故乡育我之情。

至于对荣叔那一记耳光的仇恨,当属其时一种本能的念头,过后便转化为促我逆境成长、勤勉好学的奋进剂,仇恨之念早已烟消云散。我岂能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惟应感怀铭心,感恩戴义。离乡后,每每返乡,见到荣叔,我都会遵照家乡习俗,恭敬称呼问好,客气递烟点上。而荣叔也会略显尴尬地笑笑:来家了。

这次,携夫人回乡祭祖,又在村头遇见荣叔。多年未见,荣叔显得老态龙钟。他认不出我,我走近荣叔身边,轻轻告诉他:“我是志志”。荣叔注视我片晌,若有所思的“哦”了声,那神情似百味杂陈。

返回途中,夫人好奇,那位老人是?我百感交集,感慨万千,陈烟往事,娓娓道来:“50多年前,就在刚才那儿,他打了我一记重重的耳光……我不记恨,他是恩人!” (王邦志)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徐丽 徐满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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