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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茶事
发布时间:2020-03-17 09:05:00

■徐道明

  01 小村茶香

  整个正月,在村子里没有喝到一杯好茶。农民自己喝的茶大多粗糙,淡而无味,好的东西不是自己享用的,就像最好的瓷器,是专供宫廷或出口外邦的,制瓷人自己哪用得起?

  父亲说,一开始邻村才有茶厂。本村人采了鲜叶挑到邻村,必须等他们村里人的茶叶炒完才轮到炒,那时已近子时。本村的老书记下了决心,自己村要建茶厂。于是发动大伙,每家砍一根木料,挑几担沙子石子,又买来钢筋石灰,请来匠人,在村庄公共晒场上开工建设茶厂。

  没几个月工夫,茶厂立起来了。房子比大会堂略小,只是没有台子和阁楼,而且看不到一根柱子,宽敞得很,真是既实用又节约,村里人都很高兴。

  支了锅灶,买了制茶机,点上火,炉膛里旺旺的,杀青机、炒制机、烘干机各两台同时转起来,全套程序下来,全村炒完最迟才十一点钟。有了机械,大家都拼命采茶,茶叶的产量、产值也高了。不过那时是炒青,茶叶价钱便宜,炒完是统一卖给供销社或茶商,并统一结算。为了多赚点钱,妇女们抓紧前期采摘。二十多天过去,茶叶随着气温升高开始猛长,叶子老大且粗糙了,才开始炒制自己家里喝的茶。自然,这时的茶就索然无味了,只有那些有心人才注意留点儿好茶自己喝。比如祖母,每一年都要留下点好的高山茶作为家中待客之用。那时炒茶很费柴火,山上的松树枝被砍许多,封山育林也遭到一些影响。

  数年之后,随着名茶的兴起,大路炒青落伍了,收购商少了,扁形名茶上场了。茶厂的机器也卖了,怎么办?只能挑鲜叶到邻村求人了,或者自己手工炒制名茶,但采茶的习惯要改了。本村人习惯采茶枝,不习惯采芽头,因为采芽头需要细心。采了芽头,母亲起先是在做饭的锅里炒制名茶,可是效果不好,后来就购置炒茶锅。炒茶锅是用电的,一个架子内置一口深锅,锅下有石棉,用来减热。茶锅摆放在门边亮堂处,人坐旁边炒,炒茶人长时间佝偻着背,也挺吃力。

  那时村中没多少人会手工炒制名茶,母亲开始向人家富富嫂学习。富富嫂娘家在溪口茶乡,因此会炒茶。几个晚上下来,母亲学会了,父亲手脚笨学不会,只能帮忙做一些杀青的事。我在一旁观看,有时帮点忙。为了防止茶叶焦糊,需要先在锅里涂点石蜡,只听“嗞”的一声,一阵青烟冒出,茶叶倒入锅中。先要不停翻抖,待水分蒸发,然后依靠手工按压成扁形,不断翻炒,均匀受热,最后还要烩干。一个晚上下来,原先卖青叶价值一百,自己炒制之后可以达到两百,所以那一季茶叶产值翻了一番,大家都很兴奋。后来村里就时兴炒名茶了,几乎家家户户一口茶锅,白天采摘,晚上炒到八九点钟,人真的很累,一天劳动时间达到十五个小时。

  几个收购者争相竞价。富富嫂也收购名茶,头天晚上收齐,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由她丈夫开车送到县城卖,晚上回家再跟人结算。富富嫂除收购成茶也收鲜叶,收起来就连夜送到茶厂,卖给人家。富富嫂没茶机,难以扩大规模,自然成不了气候,所幸她每年都收,至今每年茶季总能赚个几万块钱。村里倒是有人买来小型制茶机,尝试扩大规模,炒制名茶。但家乡地处高海拔山坞里,茶叶生长缓慢,赶不上价格高峰期,赚的钱跟外面茶乡没得比,所以许多人就淡了兴趣。况且这里是山核桃主产区,村民的精力放在管理山核桃树木上,对茶叶不那么上劲,采茶者日渐稀少。前些年种下一些“乌牛早”,但毕竟数量太少,成不了气候。由于鲜叶供应不上,茶机转动不起来,生意自然发不起来。但不管怎么说,从大路茶到名茶,还是能提高收入的,只是需要个人技术。

  时令不合,技术跟不上,怎么办?本村有好多富余劳动力,这段时间妇女们就先到外地茶乡去做帮工。这天,美萍跟村里七八个妇女,结伴去富阳的霄井村采茶叶。到那一看,真让人惊讶,一望无际的青青茶园,在低丘缓坡上高低起伏,茶芽齐齐整整,茶叶管理真的很好。这里阳光好,茶叶发芽早,自然赶上了好价格。她们三十多个采茶工,按照一叶一芯的要求采摘,一天可以采摘鲜叶两三百斤,除了卖掉一部分,东家还留下一部分自己加工。制茶机是全自动的,一环扣一环,有条有理,他们还有自己的品牌包装和网上销售。东家说,她当年以每亩二十元的价钱承包了这一大片荒山,开发后种上了茶叶和水果,还有一部分山核桃树,如今每年都有二三十万收入。这话说得美萍心里痒痒的。

  02 青青茶园

  茶叶毕竟是农民的收入来源之一,那时出门挣钱者少,大伙儿还是很重视管理茶园的。每年的夏天七八月份晴天,大部分人家都要上山锄茶园地。我家有大大小小五块茶园,其中在高高的黄山湾有一块大茶园。我们二队的十几户人家分到了那儿,有时就约好一起上山。彩娥嫂、顺子叔等就跟我们一起去劳动过。

  因为那茶园远离村子,在“云深不知处”的高山上,大家必须先开路才能走上去,否则荆棘遮蔽,路又陡峭难行。不过,黄山湾地势高,雨天云雾缭绕,茶叶的品质是好的,再者那儿的地非纯粹黄泥地,而是砂砾多多,这样的茶园更好。据说上等茶长于乱石之地,中等茶长于沙砾之地,下等茶长于泥地黄壤,比如杭州的龙井茶园是沙性土壤,地势又高,云雾从西湖那边飘来,滋润了茶叶,所以茶的品质就好。黄山湾土壤含沙,所以茶叶可以攀上中等,自然受到大家的赏识,平时少不了好好管理。另外,这儿茶园四周是松林,若是一年不锄茶地,就会长出小松树,所以父亲很勤劳,锄地未曾落下一年。

  于是那四五天,我们天天挑着午饭上山锄茶园地。天刚亮,母亲做好早饭,又备了午饭,灌上两三葫芦茶水;父亲准备好几把两齿耙,磨好镰刀。吃完早饭就上山了,父亲在前面开路,遇有荆棘拦路就用镰刀顺手斩劈。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到了茶园地,先坐下休息一番,几分钟过去,父亲率先站起来,带着我们走到茶园最下面开始锄地。彩娥嫂的茶园在我们的东边,隔了几家。她一个人闷声不响地劳动,因丈夫身体不好,她总是一个人干活。

  锄茶园就是松土、除草,给茶树培土,如果可能的话,再给茶树施点肥。这是挺累的工作,必须弯下脊背,不停挥舞钉耙。半小时后,我就感觉吃不消了,站在那儿,眼望远方群山巍峨,近观此处枫叶绯红,倒也赏心悦目。父亲见了,就放开嗓子向远山大喊,“哦吼吼吼呦——”“哦吼吼吼呦——”,风儿竟然就神奇地来了,顿感凉爽无比。父亲好像不感觉累,锄地的速度大大超过我们,劳动量占到总体的一半,有时还手执镰刀劈除茶园四周的荆棘丛,让茶树能享受到阳光的沐浴。母亲是埋头苦干型,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往前进。到了中午,我们吃自带的饭菜,茶水喝完了就到山湾灌泉水喝。傍晚下山,有时还能采到土名叫“吊纯子”“秤锤儿”的野果。回到家,祖母早已把晚饭做好,于是开始狼吞虎咽。一连几天下来,人累得走不动路。想要喝点好茶、赚点钱,还真不容易!有一年父亲突发奇想,赶牛上山犁茶园地,因为那儿的茶园是粗放经营的,不是水平带,所以牛能发挥用场,大大加快了锄地速度,但是赶牛上山下山却费劲,因为牛胆子小,山路难走,得小心翼翼,所以也就试了那一次而已。

  筛坑的茶园面积小一点,路也不远,站在路边可以看得见。那是农业学大寨的结果,茶园从山脚几乎通到山顶,每家都有那么一点点。那地是阶梯状的,水土不易流失,自然茶叶产量就高点。父母比较看重这块茶园,每年榨油所得的菜籽饼大多撒在了那儿。茶园附近还有一座小泥房,供大家避雨之用,茶园右边就是山涧,雨天水声轰轰。有时天下雨,大伙都到泥房避雨,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煞是热闹。茶叶也管理得比较好,远远看去,绿油油的,整整齐齐。可现如今,这一大片茶园也大多呈荒芜状态,有些人家多年不管,茶园已经荆棘丛生。家乡的茶叶经济已经落伍,跟不上时代了。当然一村也只能一品,而家乡的一品只能是山核桃。最近几年,种植药材的又多了,田里、山坡上,到处是覆盆子等药材,有人甚至开荒山种覆盆子。

  还有两块茶园都在村子附近,几脚路远近。一块在村子附近的毛竹园下边,算距离最近、管理得最好的茶园了。这里方位朝东,早晨就有阳光沐浴,茶树长势喜人。祖母也在这儿采摘茶叶,做点明前茶。可是旁边人家的几行茶树却荒芜了,杂草丛生,茶枝上只长出一点碎叶,他们常年在外,几乎不再管理茶园。

  另一块在村子上方的平地里,那里的茶叶原也是村中王牌,是集体大生产的产物,由于地势平、距离近,曾经辉煌过,可如今几乎全成菜园了。

  外出打工的村民越来越多,在家经营者越来越少。黄山湾山高路陡,后来就不怎么有人上去过,因为若是单打独斗,你是斗不过松树的扩张速度的。父亲只好投降,不要那块茶园了。只是可惜那几株茶树王,躲在松树林里,未免太孤单了。事实上,这些茶树、茶叶的品质是很好的。

  03 高山茶浓

  那时每年都要到山后源的舅公爷爷家玩。印象中,舅爷总是手捧一只茶杯,杯中是浓浓的茶水。舅爷喜欢喝茶,他喝的是自己家的高山茶,他说这茶干净,放心喝,又有味道,冲个几遍水依然有茶味。

  小时候,奶奶和我常去舅爷那儿玩。记得一次暑假,奶奶回家后,舅爷又挽留我和玉龙在那里玩了半个月。每天我俩都找村里小伙伴一起去玩水、疯跑,回家的时候,舅爷给我们各买了一件汗衫,还给了一个红包。我们在那儿也感受到山里人生活的辛劳与危险。记忆深刻的一次,天突然下大雨,山溪水暴涨,一位三十几岁的妇女不顾危险,挑着猪粪过桥去田里,结果在桥上滑倒,跌入洪水中被冲走,几天之后才在很远的地方找到遗体。

  那是一个地势高低不平的村庄,房子呈阶梯状,拾级而上,有几幢徽派老建筑。舅爷在村中祠堂一角开了一个小店,卖些日用品维持生活。舅爷略通医学,也卖点普通药品。这些,舅爷都是有营业执照的。村民平日里有头疼脑热,或者干活受伤,都到舅爷这儿来。舅爷仔细询问并察看,然后对症下药,或给药吃,或包扎伤口。舅奶总是很热情地招呼大家,端茶递水,如果是远方来的人就马上围起围裙,开始烧饭给他们吃。这样,村民一点小问题就不用翻山越岭到乡医院去。

  舅爷还有一项工作,就是管理山后源几个村子的山林。他出门的时候,一定会带上高山茶,疲乏时就喝上一口。舅爷管理山林非常严格,得罪了一些偷砍林木者,有人扬言说要打舅爷。舅爷玉树临风的个子,笑了笑说:“要他来打打看!”舅爷照旧轮流巡查各地山林,并到处在溪边大石头上用红油漆书写“封山育林”“严禁砍伐”等大字。有时逮到偷砍树木者,舅爷照样没收木材,并予以罚款。在他管理山林的二十来年间,当地植被茂密,林木蓄积量大为增长,生态环境非常好。

  舅爷希望儿女们利用山村里的资源发家致富,也能带动村里人把日子过得好一点。舅爷育有三子一女。女儿最小,高中毕业后嫁在本源另一个村子。她和丈夫两个建了水碓,把锯末运进来舂碎舂细,然后运到外面卖,赚了点钱。后来又发展苗木业,甚至租了几十亩地,上了规模,之后女儿当了村长,带领村民一起发展苗木产业。大儿子利用村里的老茶厂,更新几台机器,在家做点茶叶生意。因为山里环境好,高山茶品质不错,价格又便宜,所以外面还有点销路。二儿子是篾匠,在附近四乡八里给人打竹制农具,舅爷希望他把这项业务扩大。小儿子小时候得过病,身子弱,在家务农。舅爷想让小儿子继承他的小店,所以让三儿媳妇学习医学。

  舅爷是个体工商户,而且是乡里的个协理事,年年被评为优秀个体户。有一年个协组织到南京考察,途经杭州,就到了我那里——当时我在杭州读大学,舅爷让我带着他到灵隐寺、西湖玩了玩,晚上就睡在我们学校的招待所,吃饭则在学校食堂。舅爷很喜欢学校的气氛,拿出随身带着的高山茶,泡了喝起来。他说,这茶叶自己已经喝惯了,每天都要喝,一天不喝就觉得少了点什么。我把茶叶泡给各地的同学喝,大家也说这茶叶虽不起眼,但味道特别浓郁醇香呢。

  几十年过去,舅爷的愿望也实现了。大儿子做生意赚了些钱,泥房换成了砖瓦房,两个孩子也大学毕业,在城里工作了。由于村里有茶厂,很多人的茶园还一直管理着,没怎么退化,大伙儿也能增加点收入。小儿子有小店经营着,再加上空闲时间外出打打工,日子还过得去,一个孩子也在外面打工。老二有手艺,有时在附近几个村给人打制簸箕箩筐等农用工具,有时也在家打制竹编,有空就挑着外出卖卖,他的一儿一女也都参加工作了,前几年他也建了新房。

  渐渐地,舅爷年纪大了,后来几年身体不怎么好,看来是太操劳了。如今舅爷已经作古,舅奶还健在,九十多岁了。

  现在,整个山后源生态环境良好,山核桃、茶叶、笋干、中药材等农特产品格外丰富,农民生活富足,这也有舅爷的一份功劳吧!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叶青 姜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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