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巧英

村庄四面环绕着茶山，茶叶冒芽的时候，茶山像一片片绿油布欣欣向荣地摊开来，摊向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每到茶叶飘香的季节，是一家人最忙碌的时候，我和母亲每天都在茶园里，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从早采到晚不知疲倦，一筐筐鲜嫩的绿芽挑回了家。要说最累的人还是父亲，他需要熬夜连夜炒制茶叶。

父亲炒得一手好茶，父亲炒茶叶之前都要洗净双手，还要擦脸，换上干净的围裙，然后小心翼翼把晾好的茶叶放入锅中。撩、放、甩几个动作连贯有序，到了差不多时候，父亲改换手势了，一摊二撩三甩，摊的时候像摊一件宝贝似的生怕摊破了。父亲神情庄重，微微皱着眉头，一丝不苟，动作娴熟却不掉以轻心。这个时候他基本不说话，黝黑而皱巴巴的脸上，两只不大的眼睛张得大大的。

在炒茶的间隙，父亲挪开瘦小的身体，拿起那个印着鲜红旗帜的大白搪瓷茶缸喝口水。我看到父亲满是老茧的手上被烫出了几个水泡，他不以为然地挥挥手，继续炒他的茶。看着父亲极具仪式感和韵律感地炒着茶，我肃然起敬，灯光也在这样的夜晚异常明亮和温暖。

小村庄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光，一股股浓浓的茶香漾开来，笼住了即将破晓的黎明。勤劳的茶农总是天不亮就出发上山采茶，天黑了开始炒茶。连续忙碌几个月的时间，才会慢慢空闲下来。

父亲的那个茶缸特别大，从我记事起他就在用，茶缸里面厚厚的黄黑色的茶渍已经渗入了缸壁，怎么清洗也洗不掉，茶缸外面的红旗却一直鲜艳。大白搪瓷茶缸里已泡好酽酽的茶，父亲捧着它到邻居大伯家闲聊。“今年茶叶收成好哦。”“好哦。”“你看看我炒的茶好不好哈？”“哦，好哦。”聊几句吃口茶，大伯不停地往大茶缸里添水，生怕添得不及时怠慢了来访的邻居。父亲喝着茶打开了话闸子，和大伯聊兴正浓。谈起艰难的事，仿佛茶也是苦苦的，皱着眉头慢慢吞下去；谈到高兴的事，仿佛茶是甜甜的，咂巴着嘴，脸上盛开笑容。

父亲捧着他的大白搪瓷茶缸走村串户，对村里的信息很是灵通。谁家大媳妇生了大胖小子啦，谁家茶叶卖了好价钱啦，村里要修桥修路啦……对村里的事，父亲很是关心。他捧着大白搪瓷茶缸出去的时候是一缸茶，回来的时候就装满了一缸的故事，一口一口吃着茶，就像在品尝咀嚼着茶缸里的故事。

父亲的大茶缸总是摆在堂屋的条案上，茶缸的边上还搁着几个干净的玻璃杯，还有一包茶叶。小时候我不谙事不曾注意，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远房亲戚。那天父母下地干活去了，我独自在家，看到不认识的一位老亲戚进门，未多加理睬，只搬了一个小板凳给他，就自顾自出去找小伙伴玩去了。天黑时分回到家里，只见父亲黑着脸坐在凳子上，一见我进门就拿眼瞪着我，一副凶极了的样子。“你今天做错事没？”我有点糊涂了，今天在外面没有做什么坏事啊。“今天章爷爷大老远跑来，你连一杯茶都不泡给他喝！”原来章爷爷等了很久不见父亲回家，就去隔壁大伯家说了来走亲的事，就先回去了。父亲回来后得知此事，又看条案上的玻璃杯没有动过，父亲很是生气，老亲戚来了没有好好招呼不说，茶也没吃一口。我当时心里嘀咕着：多大的事啊，至于这样发火。但父亲接下来的话让我记一辈子！

父亲说一杯茶代表着礼，茶不到手就没有礼，客人到家可以不吃饭但必须泡杯茶。在我们村里，有人进门不泡杯茶是要被别人说闲话的，村里人会说：那户人家小气哦，茶都没泡一杯。父辈们坚守的一个最朴实无华的茶礼，代表了一种待客之道，意义深远。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叶青 王志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