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敏慧

　　山水入行廊，日月犹可追。

　　诗文诵千古，文理彰天下。

　　我总是把姜家这个名字和狮城联系在一起，它是浙西的一座小城，过去是淳安的工业重镇，钢铁厂、造纸厂、砖瓦厂林立，商铺码头人流如织，被誉为“郁溪胜迹”。

　　如今，姜家成了杭州首批旅游风情小镇，有着秀美山水与丰润历史滋养的千年古村落。时间在这里留下不朽的种子，而后枝繁叶茂，庇佑一方清灵水土。

　　若把淳安比作亭台楼榭、花团锦簇，姜家便是那人间桃李花，和光同尘、不染烟云。

　　老遂安县城沉入水底后，人们模仿水下古城的建制在姜家新造了一座文渊狮城。

　　变成景区的狮城按原样铺着平滑的青石板砖，忠义千秋的牌匾犹在，城楼、戏台、商铺、茶馆样样俱全。偏移的光落进狮城的一砖一瓦之间，它们像一个忠实的镜头，静静注视着人间种种。

　　一路上有卖辣椒酱的，卖手工艺品的，还有卖臭豆腐的......人烟蓊郁，鸟鸣和集，多了几分鲜活的生气。白头发的老太太安详地坐在屋檐下，有条不紊地炸着油墩。禁不住诱惑买了一个，拿在手里巴掌大小，表皮金黄微焦，里面是萝卜丝馅儿，鲜香微辣，很有儿时味道。

　　正对面是一家饭馆，大门两头檐角尖尖，分别挂着个红灯笼，中间的深木牌匾上刻着三个大字——“十八碗”。走上台阶，里间是旧时客栈的模样，数张木桌并着长板凳依次摆开，天井两边是悬空的老楼梯。墙角跟上还蹲着一只只腹深口小的酒坛子，憨态可掬。

　　沿着窗坐下，菜单上全是淳安特色菜，招牌鱼头、螺蛳、河虾，还有豆腐煲、汤瓶炖肉，再要两碗甜甜的米酒。酒香弥漫里，举杯碰撞，青花白瓷当啷作响，一丝沁凉滑入喉间。

　　正午时刻，垂吊的光四射进俗世，在脚底凝成一团圆润的影子。马鞭草抖动潮湿的叶子，芙蓉葵张开昳丽的花瓣，草木缝隙的小广播里常年放着轻柔缓慢的歌谣——“这场故梦里，孤浆声远荡，去他乡、遗忘。”

　　六十年前举家搬迁的移民们却很难忘记这座封存的狮城。

　　“新安江流过淳安，有许多浪花凝固成岛屿。”在这样的背景下，才有了现今的千岛湖，为了建造新安江水电站，他们像蒲公英的种子四处飘扬，在异乡扎根、野蛮生长，但他们的故土永远留在了千岛湖的水底。

　　一个人的文学地理，从出生的起点一路蜿蜒至死亡的那一刻，他的轨迹起承转合，在若干个城市之间辗转，浓缩在心底的却只有故土——那座孕育性灵的方寸之地。

　　岁月像丝线，系住了历史的渊源，也锁住了连绵不去的乡愁。没有人知道在水下古城变成了什么样，万里碧波透出一种涤荡后的澄净，清凌凌、碧溶溶的。也许水草会沿着狮城的地基攀援生长，成千上百的鱼虾在断壁残垣间盘旋，周而复始的水流不间断地侵入砖墙的缝隙中。

　　很多人在遗憾中阖上双眼，长眠他乡。

　　直到2012年，水下探险队第一次拍到了狮城的照片——举世震惊。

　　探照灯顺着承转的拐角向上注视，门楼上雕花的石纹栩栩如生，牌坊、城墙、路基......一砖一瓦都未曾坍塌、崩毁。它如同一头被围困在湖底的金色雄狮，被时光的锁链牵住手脚，阒静而无生息，却又被湖水保存得如此完好。

　　远处是沉然耸立的奎文塔，眼前是一池秀水。

　　以一座湖为界，上下两座狮城在时间轴之中镜像生长，它们以不同刻度在长明的历史中留存，衍生出厚重而古雅的质感。

　　而我知晓它底下的模样，听见它的心跳，和地面的村庄一同呼吸。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余青青 王志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