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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结节的甘蔗
发布时间:2020-03-04 10:02:13

■苏缘

天气一直处于阴雨天,这注定是一个不太平的春节,更多的人呆在家里,就像网友们调侃的那样,“终于到了什么也不做,也能为祖国作贡献的时候了”。

屋内充盈着暖气,我坐在客厅吃甘蔗。为了咬开甘蔗的结节,我用呲牙咧嘴的姿势一口咬下去,却突然意识到:这甘蔗好像没有结节。我拨拉开一整袋的甘蔗,看到了两头平整的甘蔗头,没有一处结节……“我已经学会了削甘蔗”,耳边回响着母亲洋洋得意的声音。

年前,我们兄弟几个带着妻小,从杭州分批返回千岛湖乡下陪父母亲过春节。往年都有除夕守夜的习俗,今年也不例外,我们围坐在炉火旁看春晚。八十二岁的母亲抱着一盆削了皮的甘蔗,给她的儿孙们挨个分送……很快,温暖的屋内便响起“嘎吱嘎吱”啃咬甘蔗的声音。母亲拢着两只粗糙的手掌,蹒跚着挪坐在角落,微笑着看着儿孙们。母亲的笑容里始终有种力量,每每能让我感知却无法言语。

记得童年时,甘蔗是春节奢侈的美食,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我和同村的小伙伴,曾经在种植甘蔗的几平方土地上“觊觎”了一个冬天,就等主人收割甘蔗后,我们互相轮换着匍匐下去,用嫩牙咀嚼几口甘蔗根,那一口甘甜至今难忘。而今甘蔗早成了可有可无的廉价零食,没有人削皮是宁可不吃的。

老母亲疼爱的小曾孙想吃甘蔗,却因为甘蔗块头大啃不动。翌日,院子里的水池旁,母亲佝偻着身子,神情专注,一刀一刀把甘蔗去皮。她用手掌按着刀背,吃力地剁着,一节甘蔗足足剁了三四次才剁下来。母亲呼哧呼哧直喘气,“我来吧……”我终于按捺不住,“不用,我已经学会了削甘蔗。”母亲抬起头,露出一口稀疏的牙。

母亲先把去了皮的甘蔗切成长条,在案板上码放好,再小心地把长条切成约四厘米的小条块。晨光里,母亲布满褶皱的手握着刀缓慢挥动着,刀和案板碰撞出“嗒嗒嗒”的节奏。母亲足足花了一小时,终于剁了满满一大盆小条块的甘蔗……小曾孙美滋滋地吃上了甘蔗,母亲咧嘴笑了。

乡村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不到七点,村庄早已静谧清冷。母亲每日里会削一大盆去皮甘蔗,妻因为两头的结节太硬把手上的甘蔗递给了我,我用呲牙咧嘴的姿势咬开了结节,随口说了一句“今年的甘蔗好像比往年硬”。母亲坐在炉火旁,拢着两只手掌,顺着我的姿势,眼珠转动得像一只灵活的宠物猫,但还是让我捕捉到了母亲眼神里闪过的一丝忧虑。

十几平方的客房内,儿孙们人手一只手机,低头刷屏,刷病毒扩散的更新迭代,刷囧妈,刷抖音。屋内响起一片寂寞的“嘎吱嘎吱”声,母亲坐在炉火旁,几次欲言又止,她环顾儿孙们,神情有几分落寞。

又一日,甘蔗依然准备了一大盆,母亲却不在客房。我去卧房找她,母亲寂寥的身影瑟缩在角落,独自坐在光影里发呆。我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母亲用袖口抹了抹眼角,悠悠地说:“年纪大了,没办法为你们准备年夜饭,没事可做呀……”我望着母亲比往年更苍老的脸,心被狠狠地戳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搂紧了母亲的肩膀。

又一个夜晚,我们放下手机,在炉火旁陪伴着父母亲叙家常、玩扑克、吃甘蔗,一家人其乐融融。不知谁随口问:“这甘蔗是谁削的?”母亲兴奋地伸出左手,像一位打了胜仗的将士,自豪道:“家里买了三捆甘蔗,全部是我削的,我已经学会了削甘蔗!”这时大家才发现老人够得上是一个专业的削甘蔗师傅了,去皮甘蔗、小条状甘蔗、带皮甘蔗……依着大家的喜好,她能削出各种花式甘蔗。

年后,兄弟姐妹们分批准备返杭,母亲在凌晨五点起床削甘蔗,水池旁又响起了“嗒嗒嗒”的声音。为了保鲜,她保留了甘蔗的外皮,一根一根有序地码放在袋子里。当母亲驼着背,笑容满面地把一整袋甘蔗递给曾孙女时,曾孙女摇着手连声道“不要,不要”,母亲的脸色霎时黯淡下来,她迟疑地把甘蔗递给了八岁的外孙女,外孙女双手接过甘蔗欢快地嚷嚷:“谢谢太婆,谢谢太婆!”母亲转即像个孩子似地笑了,眼里泛着光。

返杭后,我把满满一后备箱的食物卸下来,在冰箱、厨台码放好,和妻在客厅坐下来啃甘蔗,却吃到了这没有结节的甘蔗……那是我随口说的一句话,不曾想母亲却暗自把每根甘蔗都剁掉了结节。


责任编辑: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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