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江西省新安江移民老乡送来一部近60万字的《德兴市新安江移民志》，我爱不释手地翻开了。

　　四十年前，淳安移民到江西省德兴市1573户、7728人，现在已发展到4469户，16453人，他们当中有全国劳模、江西省劳模、全国“三八”红旗手，有省人大代表，有大学教授，有美国博士，还有拥有资产近亿元的企业家；潭埠镇移民立新村被评为中国新农村示范村，时任省委书记孟庆柱、苏荣和省长吴新雄都曾到立新村视察。四十年的艰辛，淳安人依靠淳安精神，在江西扎了根、开了花、结了果。

　　淳安精神是什么，有的说：“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奉献。”有的说：“肯于奉献，坚韧不拔”……淳安县委提炼出的淳安精神是：“水秀天下，追求卓越。”这把淳安精神升华了。就是说，淳安人为了一个美好的目标，能够永不停步地追求。我这个德兴市新安江移民的一份子，读起《德兴市新安江移民志》更亲切，感受也更深。欣喜、悲伤、激奋、祝贺，万千思绪涌向我这个游子的心头。

悲壮奉献的淳安人

　　“改变中国‘一穷二白’面貌，这是一种责任，否则我们中华民族就对不起全世界各民族，就要从地球上开除球籍。”1957年毛泽东主席讲的这番话之前就曾提出“十五年赶上或超过英国”的豪言壮语。但是，作为中国最重要轻纺工业基地的上海、浙江、江苏三个省、市，当时装机容量不足80万千瓦，一年的发电总量也只有15亿千瓦时左右。浙江省1953年全省装机容量也只有4.47万千瓦，全年发电量刚过1亿千瓦时。动力严重不足，赶超英国从何谈起？开发新安江，摆上了中国决策者的案头。1954年5月24日，当时任华东局第三书记的谭震林在上海召集华东各省市负责人会议，会上，抛出了新安江一级开发和二级开发的两种方案，二级开发迁移人口不到10万人，但装机容量只有20多万千瓦，而一级开发，66万多千瓦的电力将通过电网覆盖半径300公里的长江三角洲，巨大的电力冲向沪、宁、杭工业地区和浙江、安徽、江西、江苏的其他城市、农村。但是，新安江水电站建成后，水库形成，将有23万多淳安、遂安人离开故土。这一天谭震林考虑再三，最后拍板采纳了新安江一级开发的方案。1956年国务院批准新安江水电站正式列入第一个五年计划。实际上1954年5月24日这一天就决定了今天50万淳安（遂安）人民将要在异地扎根。话又说回来，那时，各级党委、政府对新安江水库的移民是重视的，当时淳安县移民迁入建德和嘉兴两个地区，遂安县移民安排在金华地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嘉兴地区的王店、德清、余杭等安置点，都造好了房，等着移民搬迁。茶园、泗渡洲的移民先期迁往王店、德清，但故土难离，他们又返回了原籍。这时，“大跃进”的浪潮涌来了，1958年3月初的一天，在建德地委的一次常委会上决定，并报请浙江省人委批准，新安江水库移民全部在建德地区安置，取消金华和嘉兴专署安置新安江水库移民的任务，移民经费也降为每人150元，“大跃进”的浪涛一浪高过一浪，结果造成了移民房屋质量低劣，甚至出现了“赶鸭子式”的行军移民，不少移民在三年困难时期离开了人世。

渴望生存的再迁人

　　当我们翻开《德兴市新安江移民志》记载的原迁移民记录，心情就会沉重起来，新安江水库移民自1956年启动，原本5年完成18万多移民任务，一下压缩到4年完成；原确定移民在金华、嘉兴、建德三个地区的29个县安置，一下又主要集中安置在建德地区的淳安、开化、桐庐和建德的4个县。最贫困又是血吸虫病流行的开化县移进了8837户35347人，超常规的安置，移民缺田、缺地、缺山林，缺房、缺粮、住草棚。从此，积累起大量难以破解的难题和困难。新安江水库移民安置不当，引发出安置地恋土的新社员与排外的老社员的矛盾不断升级，行政命令已苍白无力。移民聚众械斗，上诉请愿，倒流、外流成了淳安、开化、建德、桐庐等地政府的一大难题。1959年至1961年三年中，大规模的新老社员械斗10多起，参加人数达数千人。1962年，建德县发生大小纠纷10起，其中聚众百人以上闹事的就有5起。1961年，桐庐、开化外流5000多人，倒流回新安江库区1030人，新安江水库行政命令式的移民导致自流潮、倒流潮、滞流潮三潮碰撞，形成一股巨大的冲击波。

　　人生的生活质量标准粗分为四个阶段，贫困型、温饱型、小康型、富裕型，人们追求生活的幸福指数是无穷尽的，但一个人处于食不饱腹、衣不遮体的时候，他追求的目标就是居有其屋、食有其饭、身有其衣，当时要求重迁移民的人，他们的目标就是“能吃上一顿白米饭，死了也心甘”。因此，有田种、有柴烧、有好水喝，就是当时新安江水库移民重迁，向政府提出的条件。当时，我正值大学毕业，正在封闭的军垦农场锻炼，接到家里一封信，征求我重迁之事的意见。当时社会经验十分缺乏的我，对此事难以判断，重迁的地方好，我反对移，将来父母要怪我；重迁的地方不好，我支持移，将来父母也要怪罪我。在两难选择中我只能表态：“移民之事父母作主，移与不移，都全力支持。今后长子都应当承担起照顾父辈和弟妹的义务。”我家1970年4月从开化青阳血吸虫病流行区迁入万村公社新屋大队，翌年3月，母亲血吸虫病晚期，在县人民医院住院两个月，花去全家9口人移民费的90％以上，最终还是难以救回母亲的生命，父亲见到大家在轰轰烈烈地建房，他看着只有200多元的移民建房费，就活活地急死了。没过半百的父母在两个月内相继离开人世，一家老少生活的重担都落在我这个长子身上。我家只是千千万万新安江水库移民中典型的一户，可以说，新安江水库移民每家每户的悲壮史都可以写一本书。

包容移民的江西人

　　值得敬佩和歌颂的不仅是淳安的新安江水库移民，还有肯收留移民的井冈山下的儿女，是他们以大局为重，才使10多万难以生存的新安江水库移民重新安居下来。1968年江西、浙江两省协调会上，江西省领导的一席话，我们应当永远记住：“我们非常欢迎浙江移民到江西来，这决不是浙江一个省的问题，也决不是两个省的问题。上海要江西安排15万上海下乡知识青年，我们也同意了，这是关系到国家建设的问题。浙江提出要江西安排10万人，我们非常欢迎。我们能够做到的，要积极去做。关于安置时间问题，以10万人计算，可分两到三年完成。具体时间由有关专区、县商量定，能提早的最好。今年时间不多了，明后两年完成。关于安置地点问题，现在初步定在抚州地区安置5.5万人，上饶地区安置3万人，九江地区安置2万人。关于安置方式问题，安置要因地制宜，我看一个县要集中成片安置上万人是比较困难的，原则上以队插到大队，或者以大队插到公社为宜。移民安置的县、社要把这项工作作为政治任务来看待，这不是单纯的移民问题，也不是可有可无的问题，而是严肃的政治任务。”这位当时江西的最高领导把对新安江移民的安置时间、安置方案、安置方式都作了明确的安排。从那以后，红色根据地的井冈山儿女确实把安置新安江水库移民作为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来完成。没有江西人包容移民的胸怀，当时这10万人和还有没有移民的几十万人，生活出路究竟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我们有今天，也要深深感谢江西老表们。

喜学向上的新安人

　　这里的新安人，两层意思，一层是原新安江两岸的淳安儿女，再一层是在江西省新安家的新安江人和他们的后代。淳安人喜学向上远近闻名，在科举制度下，淳安县（含遂安县）一县有状元三人，杭州三分天下占其一，进士308名（含原遂安县84名），比杭州市平均每县（市、区）216.9人高出将近100名，解放后高考也年年创造辉煌。北大、清华几乎年年有淳安的弟子，2011年进入重点分数线385人，在杭州七县市中名列第三。在德兴市的新安江人办学读书也远近闻名，据不完全统计，德兴市有357名淳安移民后代考取了省内外大中专院校。现在德兴市各条战线上几乎都有淳安移民和他们的后代，其中副科以上干部77名，还有不少有志人士当了教师、校长、经理和企业家。

　　淳安为中国的工业起步、发展作出了巨大奉献和牺牲，不少人甚至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是他们这一代人的奉献和牺牲才迎来了今日中国的兴旺和发达。浙江省原省委第一书记江华临终前曾说：“我对不起淳安人，新安江水库移民遗留问题那么多，责任在我身上。”新安江水库工程设计组组长潘家铮说：“……在那些日子里，我曾悄悄避在山上，看到那些衣衫褴褛、妻啼子嚎移民的痛状，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新安江水库移民的壮举，应该载入我们社会主义建设的史册，为他们树碑立传怎么也不过分。

　　原迁德兴的新安江水库移民，在《德兴市新安江移民志》几乎一人不漏地记载了下来，这件事他们办得好，因为这7728人大多都经历了二次大的搬迁，有的甚至历经几次迁徙，他们的名字，后人要记住，他们是这本“志”的“魂魄”。

　　《德兴市新安江移民志》附录《文稿资料》中的31名老移民的文章，近7万字的辛酸史记载了他们移民的艰辛路、移民的创业史，这是淳安移民留给后人的一笔宝贵精神财富。

　　我查了一下，1990年版《淳安县志》记载德兴市安置新安江水库非计划移民只有587人，而《德兴市新安江移民志》记载的是计划迁移5838人，自迁和非计划移民是1890人，从中看出仅德兴市缺少统计移民7241人。可见，《淳安县志》记载的淳安移民总数289951人，是既对又不对的一笔数据。实际上，新安江水库移民安置地、安置人数都是一个谁都说不清的事。这里新安江水库移民的辛酸事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邵华泽对新安江水库移民深怀同情，他在《淳安县志》上的序言上曾写下：“他们在心灵上所受到的震动和重建家园中遇到的艰难，是不曾亲自经历过的人所难以想象的。”

　　据记载，当时，江西省曾有17个县市计划或非计划接受了10多万新安江水库移民，也就是说当前已有20多万祖籍淳安人在井冈山下这块“红色”的土地上生活着。据我在采写报告文学《国家特别行动 新安江大移民 迟到五十年的报告》获悉，他们凭着淳安精神，在这块“红色”土地上都干出了非凡的业绩，有的还成了全国人大代表、十七大党代表，一位江西基层干部说出了对淳安人敬佩的一番话：“新安江移民来到江西之后，当地老表尽管欢迎，但也不可能把好山、好田、好水让给他们，如果一视同仁，同样的生产条件，百分之百的新安江移民新农村，他们的生活要超过当地的老表，今日，我们迎来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我们坚信，有吃苦耐劳，有聪明才智，有勇于善进精神的淳安儿女，在第二故乡、第三故乡一定会创造出新的生活、新的希望、新的奇迹。（童禅福系《国家特别行动：新安江大移动――迟到五十年的报告》一书作者）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叶青 方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