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他的时候，我还年少。那时候千岛湖也不叫千岛湖，人们习惯唤作新安江。外婆的村庄就在新安江的边上，每年暑假我都会坐船去玩几天。他是外婆村里的一个孤儿，整天东游西逛，谁家管饭就给谁家干活。空闲时他变戏法哄大家开心，拿一块布盖一碗水，然后从水里神奇地捞出硬币、石子。这让我十分诧异，没想到其貌不扬的他也能身怀绝技，不由对他有了一点点好感。

　　他的长相实在不美观，一副歪瓜裂枣的模样，怎么看都讨人嫌。可他在村里却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小小年纪就跟过一个草搭班子走南闯北，回来时，人长大了，本领也学了一些。比如，会变魔术，会翻跟头。

　　那年，县剧团来村里演出，他赶去帮忙。竟被团长慧眼识珠，当即招入麾下。从一个小山村到一个小县城，同样是生活，但意义大不一样。一夜之间，他仿佛脱胎换骨。

　　然而，七十年代的舞台，样板戏打天下。聚光灯下的英雄人物全是高大全式的浓眉大眼，而他只配跑跑龙套。好在他身上的诸多喜感，也能把龙套悟出灵性。记得在《杜鹃山》里他演一位思想觉悟不高的红军战士，抱怨革命的艰辛，说每天除了吃番薯野菜还是野菜番薯。就这一句台词，被他拿腔拿调地一念，顿时笑翻观众。好长一段时日，在一些半大的孩子中流行学他的这句台词。可见，他还是有过人之处的。他的另一个绝招是翻跟头，不用说他的跟头有多高，单单在擂鼓声中，那一连串的出场跟头就足以与英雄比肩了。

　　悲催的是随着剧团的解散，身为临时工的他也只能卷铺盖回家。幸好在村里，他遇上了一生的伴侣。那是外村嫁来的小寡妇，刚死了男人，又带两孩子，还得照顾年老的公婆。由怜悯生情，他干脆去她家做了上门女婿。从此，不再孤灯冷灶，幸福的味道需要烟熏火燎。他开始荷锄耕种，侍弄土地，原本愁苦缠身的妻子，也在他的田园里一天天鲜活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一场特大暴雨，冲毁了丰收在望的庄稼。偏在此时，妻子又患染重病。折磨人的贫穷硬生生地把他的幸福一点点榨干。为给妻治病，他只得重上县城，寻找生计。在友人的帮助下，他拉起了大板车，每天穿行在大街小巷，靠力气挣钱。好几次在路上看到过他埋头拉车，汗水淋漓，整个人似乎被货物蜷缩着无法抬头。后来，见他换了一辆脚踏三轮，出入于车站、码头，专做游客的生意了。

　　曾坐过一次他的三轮，还是被他硬拽上车的。那次贵宾般的礼遇，至今想来，依旧开心。那些非常遥远又如此清晰的记忆不断涌来，真令人有种别梦依稀的感觉。再见他是在秀水节的踩街活动中，他虽然涂了胭脂，抹了花脸，但那喜感充沛的身姿还是一眼被我认出。原来他早已回家，治好了妻子的病，又在乡文化站当起了戏剧辅导老师。

　　这多少让我有些意外。看来人生真是无常，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就像他，人生渐衰，还有用武之地，而用的不过是他早年学到手的那些东西。  （卢艳敏）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徐爱梅　徐满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