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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48到1950——记南下干部吕进贤的烽火岁月
发布时间:2011-10-28 08:10:27
从1948到1950――记南下干部吕进贤的烽火岁月

  在淳安,有一大批南下干部。他们大多来自山东、河北等北方省市,有的曾是军人,有的曾是地方干部。他们因为工作需要南下,后来又因为形势需要留在了淳安。现在,这些南下干部都已在暮年,但是绝大多数人依然精神矍铄。

  吕进贤,是我县众多南下干部的其中之一。前不久,记者上门采访了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听他讲述了一段充满硝烟味的战争故事。

从读书郎到新兵蛋子

  一次次在梦里醒来,耳边似乎依旧响彻着隆隆的炮火声。

  夜色沉沉,室外树木的叶子将街灯的投影剪碎,印在薄薄的窗帘上,随风摇曳不停,我在小屋里来回踱步,思绪就像这团碎影,若聚还散。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难忘那段硝烟迷漫的岁月啊……

  我叫吕进贤,出生于1931年,老家在山东潍坊市昌邑县吕家庄。小时候,山东是战乱地区。记得十三岁那年,日本兵、国民党部队、八路军是车轱辘般在吕家庄出现,起初日本兵来了害怕,见多了,也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我的父母亲迫于生计,带着弟妹四人在外地做小本生意。我是长子,跟爷爷奶奶在吕家庄守着几亩薄地。上半年跟着爷爷奶奶到地里干农活,等下半年地里的庄稼收回来,我就去学校读书。每年如此。那时,老师给我们每个孩子都准备一个系在腰里的袋子,小鬼子来了,大家就把书放进袋里,跟着老师跑,一直跑到感觉安全的树林里,学生随地坐下,老师又接着上课。这样的学习生涯,一直延续到17岁参军为止。

  1947年,我正好17岁。吕家庄有十多个后生和周边庄里的十多个后生串通一起,想去参军。因为临近过年,有几人提出过完年再去。我怕夜长梦多,坚持马上参军。就这样,除了几个非过完年的,我们三十来人,悄悄去八路军新兵报到处报名。新兵入伍在区中队待了几个月后,就转为八路军第三野战军十兵团第十三纵队的战士。1948年改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十兵团三十一军。

  我的第一场实战是小李家庄。新兵上战场说不害怕是骗人的。记得部队奉命开战是大白天,躲在掩体内,只听子弹“嗦嗦”地在头顶飞,吓得气都喘不均,更别说抬头。人有时候很怪,心里害怕,可一旦看到身边的战友倒下了,充塞胸腔的只有愤怒和仇恨,加上身边老兵的沉着和勇敢,会变得不知什么叫害怕。第一次上战场部队就大获全胜,共吃掉国民党一个团。

  我的第二场实战是潍坊战役,这次是夜战。本以为有小李家庄那一战,有应战经验了,哪知到战场才明白,白天同晚上是完全不一样。没上过夜战的人不知道,晚上敌人的机枪子弹带着光,铺天盖地向阵地泄过来,又从身边飞过,可电光不走,它会绕着人体转。哎哟!刚开始可把我吓得够呛。听到子弹“瞿、瞿”在头顶上飞,吓着赶紧爬进战壕中,听到“噗、噗”的子弹声反倒挺起身。那次要不是一旁的老兵把我摁得快,可能也见马克思了。老兵告诉我,子弹“瞿、瞿”响证明离我远,一般没有危险,而“噗、噗”响的要赶紧趴下,这是子弹在身边,很危险。就这样,从天黑打到天亮,等部队接到命令,撤出战场时,我也适应了夜战。

参加兖州战役

  1948年夏天,兖州战役拉开序幕。

  开战前,部队正好发军饷,碰巧又是西瓜、甜瓜上市的时候。战士心里都清楚,打仗总是要死人的,下一仗自己会不会死,谁都没底。我们尖刀连有几位战士怕死后军饷没用掉,就把刚发下的军饷全给瓜农,几个人在瓜地里吃足了瓜,带着满足上战场。然而,战争结束后,那几个人偏都没死,钱却没了。连指导员得知情况后,气得骂娘,说战争要死人不错,但我们上战场不是为了去送命!现在瞪眼了吧?

  7月12日18时,部队向兖州发起总攻。我们一个尖刀连有机枪排、炮兵排、步兵排加连部,共四个排,我是炮兵。那时天刚下过雨,战壕里有积水,我穿的恰好是猪皮鞋底的布鞋。那猪皮见水后特滑,进入战壕没跑几步,鞋底和鞋面就调换了地方,跑起来挺别扭,于是我就干脆扔掉鞋子,忍着疼痛,赤脚狂跑。

  战壕到护城河有一段路。我背着掷弹筒刚冲到拐角处,一梭子弹在耳畔响起,等躲过子弹,转过拐角见同班的小遂倒在地上。我上去摸了下,告诉班长小遂可能死了,将他拖在边上,仍往前冲。战争刚打响,国民党护城部队就开闸放水,结果我们尖刀连已冲进护城河的战士,全让滚滚流水给冲走了。

  七八米宽的护城河,约有一米七深,我冲到护城河边,因天黑路滑,一脚滑进了护城河里。落水后,我竭力站起来,奈何水太深,我的头根本露不出水面,再加身上背着炮弹、手榴弹等装备,水性再好也恐难生还。幸好,落水前我恰好看见护城河里有尖刀连的张大佬,心想:要是能摸到他,我就得救了。张大佬是我们尖刀连出名的高个子,估计身高有一米八高。而我当时18岁,身高只有一米六高。也许是运气,我在水里摸索时,还真让我摸到一双大腿,我像爬树一样,顺着他的身子往上爬,爬到他的肩部,头才露出水面。这个时候,张大佬也认出了我。他说:“小吕是你呀!你用力拽紧我的脖子,我凫你过去。”我一听求之不得,就这样过了护城河。

  战场上很惨烈,整整打了一夜一天。说心里话,战场上命贱不如草,就像电视上的战争场面一样,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到13日傍晚兖州解放,部队撤下时,我们尖刀连只剩二十来人,其中还包括受伤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多。

我成了“天气预报员”

  兖州战役结束才2个月,我所在的部队马上就参与到了济南战役中去。

  这是解放军第一次攻克具有坚固设防的大城市的攻坚战。在战役没有打响前,部队经过认真仔细地部署后,决定从两侧攻城。兄弟团从左翼进攻,我所在部队从右翼进攻。

  战斗打响后,我们尖刀连先占领前方的商铺,商铺到城墙这段距离是赤裸在敌人的枪口下,硬冲不仅伤亡大,对攻城也不利。由于商铺离城墙不远,为确保攻城顺利成功,尖刀连从商铺这边直接挖地道到城墙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炸药放进城墙里,炸开一个缺口,部队以雷霆之势跟进,把冲上来的敌人压下去。在城墙上,敌我双方就这样面对面短距离拼杀,边打边往前冲。忽然,我感觉腿部麻了一下,可是来不及细想,依旧跟着大家往前冲。

  谁也没注意前方拐弯有个据点,一阵火舌吐出来,身边的战士全倒下了,我因腿部受伤,比其他战士慢了一点,我前面的战士在倒下时,将我向后用力一推,我身子一偏没站稳就倒下了。等我快速坐起来时,后头部队已经冲上来,见我已负伤,把我让到边上的掩体里,说先躲一下,等下面没事再下去。直到此时,才感觉到腿部的疼痛,手一抹,全是血。因当时的医疗条件所限,那颗子弹不好取,至今还留在我体内。

  济南战役结束后,才知道这次战斗非常惨烈。从左翼进攻必须经过济南城外的一个大水塘,才能到城墙下。结果左翼进攻的那个团,一个不剩,全部壮烈牺牲。一个团的战士几乎把一个水塘全覆盖了,偶尔露出的部分水面也是红色的。而右翼方面,我们一个尖刀连,只剩了我一人活着。

  这次负伤后,在之后的三年时间里,每到下雨前,伤口就发痒、发痛。一般来说上午伤口发痒了,下午就绝对要下雨。就这样,我成为了一名能够预测下雨的老兵。“老兵同志,帮忙预测一下,下午要不要下雨!”这样的话,常常在战友之间响起。
难忘的渡江战役

  1949年4月,百万解放军虎踞长江北岸,渡江战役一触即发。

  这个时候,国民党依旧对长江天堑抱有一丝期望。为了缓解将士压力,他们频频向我军阵地喊话:长江天险不可突破,共军敢过江,定是赤壁再现时。

  听了对方的喊话,我们不为所动,心中却暗暗好笑。因为早在渡江前,侦察兵早把对岸国民党炮兵阵地摸个一清二楚。准备渡江时,大炮会先行将敌炮兵阵地摧毁。

  渡江战役开始了,在摧毁敌人炮兵阵地后,我军上万只木船,百万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浩浩荡荡,横渡长江。在强大炮兵掩护下,击破了国民党军水上障碍,粉碎了南岸守军抵抗、突破江防。部队分三个梯队渡江。我所在部队是第二梯队。

  我们过江时,有一艘英国军舰拦在江面上,公然炮击解放军,想阻止我们过江。他们自以为是外国人,我们不敢动手。我部队在对此劝说无效后,改用榴弹同他们说话。几发榴弹发出后,见我们来真的,对方直接夹着尾巴跑了。

  渡江时,每条小船两头都是装满沙子的麻袋,一则架机枪用,另外也能挡住敌方的子弹,每条小船上约十来人左右。整个渡江场景异常壮观。

  当我们第二梯队渡过长江,冲上对岸时,第一梯队的战士与敌方已拼上了刺刀。双方伤亡都很大,我们经过的地方,死尸成堆。轮到我们第二梯队出击时,主要是追逃兵了。

  渡江后,战士每人发一块毛巾,毛巾上印着:打倒南京去,活捉蒋介石。

  渡江战役结束后,同淮海战役一样,活着的战士都发了一枚有渡江象征的纪念章。

生死距离只有一厘米

  渡江之后,攻克上海成为了重中之重。

  1949年5月,解放上海战役终于打响。为了减少战火对城市造成破坏,部队兵分两路,采取钳形攻势,从浦东、浦西两翼迂回吴淞口,断敌海上退路,再围攻市区,分割歼灭守军。我所在部队是攻打高桥。该地区濒江依海、三面环水、地形狭窄,工事修得都是钢骨水泥堡,易守难攻,部队也不易展开。

  我当时是通信兵,奉命通知一线的连长拿下前面的碉堡。正是那个碉堡吐出的串串火舌,吞噬了我部的士兵,也阻断我部的前进。原来负责送这个命令的通信兵牺牲了,我就义无反顾地接替了他。

  我沿着战壕,弓着腰迅速往前冲去。作为通信兵,时间就是生命。早一秒钟拿下敌人碉堡,就可能少死几个战友。这个时候,一件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战壕离敌八十余米处,居然有近一米多长的战壕没彻底打通。在经过这里时,必须越过一个坡,全身都会暴露在敌人枪口之下。

  我心想,一定要以极快的速度冲上战壕后又冲下战壕,这样才能在敌没开枪前,回到较为安全的战壕里,才能完成任务。离陡坡越来越近,我也来不及多想,只凭着惯性往前冲。没想到,第一次往上冲时,差一脚没上去,又重新滑了下来。我倒退了几步,觉得脚下踩到了人,一看发现正是前一位通信兵的尸体。我马上将他拖到一边,果断地冲过这一米多的距离。就在我跃入战壕的时候,敌人机枪对准我一个点射。

  等我把命令传到,回到阵地时,指导员看着我衣服的后襟说:小吕,你小子命大啊!我这才发现衣服后襟上一串子弹孔,距离腰部只有一厘米距离。

  经过十天,才占领高桥外围的主阵地。

一封家书起风波

  解放上海之后,我参与了福建山区战役。这一次我军四个师消灭了敌军一个师。

  福州解放后,部队在当地休整三个月。自参军后,平时忙于战事什么都不想,突然闲下来,想到一直不曾回家,不知家中情况如何,就试着写了封信寄回家。

  没想到,就在我的信寄到的前十天,村里人说打福州时,吕家庄又死了一个。

  当年吕家庄附近一同当兵的三十来人,解放济南时就死伤颇多,吕家庄只剩我一个。家人得知这个情况,认定是我死了。妈哭着说:“看不见我的儿子,我也不活了。”

  三位姑姑得知此事后,哭着过来劝我妈吃点东西,见妈不吃不喝的样子,又哭着回去。三位姑姑就这样,每天哭着来又哭着去。

  收到我的信后,家里就是没人相信我还活着。奶奶哭着骂:“我孙子死了,还写信来骗我。”我的信被我的同班同学吕玉兰看到了,她认得我的字体,可奶奶还是不信。最后叔叔为了证实我的情况,给我的部队拍电报:若还活着,寄照片。

  我拿着电报,手不停地发抖,此时才感觉在战争年代,能活着就是奇迹!我不停地抹眼泪,正好被政治处处长看到,他关心地问:“小吕,什么事伤心抹泪。”我把电报给他看。他看后,啥话没说,拍拍我的肩,把我拉到照相馆,照片洗出来就往家里寄。

  照片寄到家,我妈看到照片后直喊:饿!

  原来,母亲已有半个月没有好好吃饭,现在得知儿子没事了,心头一宽,自然就感觉腹中饥饿了。

  我的照片在村里和亲戚手里,传了几个小时,直到晚上,才传到家里来。奶奶都已经睡下了,家人让她明天再看,奶奶哪里等得及,颤颤悠悠地赶紧点灯,捧着我的照片细细看过后,确信她的孙子真活着,才安心睡觉。她说:“我是怕别人看错了。”

  后来,我想想都害怕,如果部队没有休整或者我没写那封信,不定家里还出什么乱子。

海滩惊魂

  1949年10月15日解放厦门时,我军两个团各两个营的船队,佯攻鼓浪屿,牵制了敌人。另五个突击团,分乘数百条小船,出其不意,对厦门岛北半部发起进攻。我所在的连部,担任主攻连。

  当晚后半夜,我们开始进攻厦门岛北部高崎。因不懂潮水的规律,我们主攻连船只离高崎还有一段距离,船只因潮水退下而搁浅,战士们跳入水中就往沙滩上冲。前头部队冲上山,与敌军展开急战,后头部队离山还有一段距离,这个时候潮水再次涌了上来,本来在沙滩的战士,立马就被潮水淹到脖子处,情况非常紧急。

  作为营部通信兵,我执行完任务回来,正赶上后头部队,也遭遇了潮水。正着急,后面有一艘船随潮水来了,因为距离近,而我水性又好,还没等领导喊出:抓出那艘船。我已将船只拽住。一个排的战士相互帮着先后上船,后退的潮水又将船只带回到深海里。这个时候,一发炮弹击中了船只,船只左右摇晃并开始漏水,战士们正惊魂未定,一发炮弹正巧又在船边落下时,船顿时翻了底朝天。

  当时每位战士身上都有四颗手榴弹、一个子弹袋、一支枪支加上一个背包,落水后,身上的重量让许多人迅速下沉,就算空有水性也无奈。在船只左右晃荡不稳时,我早就以最快的速度扔掉身上仅有的枪支、子弹袋,上衣才脱出一只袖子,船就翻了,我就在这顷刻之间,果断地跃入海中,并快速游离到十来米之外。

  眼看那些战士在水中挣扎几下,就因身负沉甸甸的重量,一个个下沉时,我也只能眼看着无法施救。十几分钟后,水面复归平静。我重新游回到船边,死命抓住船底的锚钉,爬上船休息片刻后,才跳入水中,朝着炮火激战的方向游去。

  一米、二米,我终于靠近了海岸。没等我的高兴劲过去,就发现更糟的事:靠近海岸部分全是齐腿深的淤泥,手没地方抓,脚也用不出劲。我只能手脚并用,朝着开战的方向爬行。爬呀爬,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等第二天的太阳出来,照在身上暖洋洋时,我也正好爬上岸约二米处,不知是终于脱险了还是受到阳光刺激,身子忽然就失去了知觉。

  战事间隙,通信班长同营长一起出来察看地形时,班长见不远处的山坡上躺着三个人,其中有个人是仰躺着的,肚皮一起一伏地。班长说,那边还有一个活的。营长说你过去看看。班长跑过来发现了二具国民党士兵的尸体,而那位活的就是我。

  厦门战役结束,我们一个通讯班十来个人,仅剩我和班长俩人。

  在任何部队,通信兵和卫生员都是伤亡最厉害的兵种。前者作用是传达命令,越是哪里吃紧,越要往那里传达命令。后者是抢救伤员,哪里伤亡越大,越要往哪里冲。

战争已经过去

  厦门解放之后,到了1950年我调团部当警卫员,后去团部通信连的骑兵班。那时,我们骑兵班,半个班骑马,半个班骑自行车,我是骑自行车。1950年下半年调到三十一军军部任警卫员。直到1952年才由军部转到河南信阳市第五步军学校读书。

  1955年抗美援朝部队回国,部队指战员伤亡严重,就把军校学生补充进去当指挥员。我分配到杭州三野二十军任排长,后任副连长。1956年回老家休假,还没到一半时间,就催我回部队,当时因国民党要反攻大陆,才把我们紧急招回。

  1963年,我从部队转业。当时我非常希望转业回到家乡。毕竟离家这么多年了,很是想念家乡和家人。但是组织上说:山东可以安置的岗位已经很少了,浙江正好却少干部,希望我能留下。就这样,我留在了淳安。先在临岐供销社工作,两年之后调动到医药公司,直至1986年离休。

  回顾多年的军人生涯,特别是回顾1948年到1950年这段时间,心头总是异常感慨。战争是残酷的,而我则用切身经历体会到了“残酷”两字的沉重分量。从1947年参军,到全国解放,身边最初认识的战士一个个牺牲了,几乎不留一个。

  现在,我已经不再年轻,回想起战争中的一次次生死经历,有悲恸,有庆幸,更有希翼。毕竟,战争已经过去。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徐爱梅 方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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